“老东西,总算做了件正经事。”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光,“等我改完了,给孩子们当课本。”
日子像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平静地转着。太平城的城墙又加了三尺,夜枭说“防着野兽,也防着心里的鬼”;药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不仅卖药,还开了间“义诊堂”,娘和毒医婆轮流坐诊,分文不取;小石头的算术学得越来越好,已经能帮着清点粮仓的账目,他说“将来要让太平城的每粒米都有数”。
入冬的前一天,秦风突然来了。他没带卫兵,只骑了匹老马,身上的铠甲换成了常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商人。
“凌姑娘,”他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落满黄叶的石板路,“皇上想召你入京,封个‘护国县主’,说你平定回魂教有功。”
我正在给槐树苗裹稻草,闻言笑了:“秦风大人觉得,我像是能住在京城里的人吗?”
他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不像。你属于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皇上给的赏赐,我替你收着了,是块免死金牌,说‘太平城的人,永远不用跪’。”
我打开锦盒,金牌上的“免死”二字闪着冷光,却不如老槐树的枝干温暖。“替我谢皇上,”我把锦盒推回去,“太平城的人,靠自己的脚站着,不用金牌撑腰。”
秦风没再劝,把锦盒收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抬头看了看学堂的方向,孩子们正在里面唱新学的歌谣,“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辞了暗卫统领的职,来太平城当个教书先生。”
我愣住了:“你?”
“我爹当年也是影阁的人,”他看着老槐树,声音低了些,“只是后来入了朝廷,再也没回去过。他临终前说,最对不起的,是影阁的兄弟。”他转身时,眼里有了释然,“我教孩子们识点字,也算替他还点债。”
夕阳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我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天下之大,能容身的,从来不是城池,是心安处。”
秦风留在了太平城,住进了学堂旁的空屋。他教孩子们练剑,却总说“剑是用来护人,不是杀人”;他算账目比小石头还仔细,却把朝廷给的俸禄全捐给了义诊堂。孩子们喊他“秦先生”,他听着,眼里的冰霜渐渐化成了春水。
除夕夜,太平城的人聚在老槐树下守岁。火堆烧得很旺,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娘和毒医婆煮了大锅的“平安粥”,里面放了红枣、莲子,还有晒干的槐花瓣;夜枭带着城卫营的人放烟花,五颜六色的光炸在夜空里,像散落的星辰;槐安被张婶抱在怀里,穿着新做的虎头鞋,对着烟花咯咯地笑,眼角的痣在火光里,像颗小小的火种。
我坐在火堆旁,看着眼前的一切,手里握着那半块龙纹佩。玉佩的边缘被磨得光滑,背面的“凌”字和“素”字早已模糊,却依旧带着温度——那是外婆的坚韧,娘的温柔,还有我的新生。
“霜儿,”娘递来碗热粥,“在想什么?”
“在想,”我喝了口粥,甜味顺着喉咙暖到心里,“明年的槐花开了,该酿点槐花酒。”
娘笑了,眼角的朱砂痣在火光里,红得像年轻时的模样。
大年初一的清晨,我推开药铺的门,看见老槐树下堆着厚厚的积雪,却有株嫩芽从雪地里钻了出来,顶着点新绿。
是槐安。张婶说,这孩子天不亮就爬起来,非要在树下种颗槐树种籽,说“等我长大了,树也长大了”。
我蹲下来,轻轻拂去种子上的雪。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嫩芽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原来,所谓的新生,从来不是遗忘过去,是带着伤痕,依旧愿意相信春天;所谓的和平,也不是刀剑入库,是每个人心里的那点善,能像槐树种籽一样,在雪地里也能生根芽。
我摸了摸眼角的朱砂痣,在晨光里,它红得像颗跳动的心脏,不再是百年骗局的烙印,不是刺客之女的标记,只是凌霜的一部分——一个在血与火里走过,最终选择在槐树下守着人间烟火的普通人。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踩得积雪“咯吱”作响。秦风在扫学堂门口的雪,夜枭在给城卫们分新年的糖果,娘站在药铺门口,朝我招手,手里拿着刚温好的槐花酒。
新的一年,开始了。
老槐树的枝干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说:
活下去,爱着,守护着。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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