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燕珩不打算叫眼前这个热烘烘的小崽子,也那样受伤和苦痛,便缓慢地伸出手去,轻轻地圈住人。
仿佛那一刻,他接住了他。
接住了他的一切。
秦诏这才安心的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只是乖乖的枕住,他心想,燕珩可真好,总是这样的温柔……供他的灵魂栖息,抚育他,赏赐给他那样深的苦痛和渴望,叫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就这样跪在那里,和燕珩拥抱,枕了许久不肯放手,他们仿佛长在了一起,变作了一体。
燕珩不许他留宿,秦诏磨蹭了一会儿,用过膳之后,便离开了。
没多久,将及年关,些许寂寞的秦宫,叫秦诏迎来了许多人。那些夫人们和蔼笑着,亲亲热热地下轿,踩着秦诏叫人铺好的软垫之上,鞋靴也不敢沾了雪花。
秦诏年纪小,又肯哄人。
那几位早有耳闻,知道燕珩宠他,便道:“你这样知道疼你父王,再好不过,还怕今年见不到他,心里空落落的。珩儿呢?”
秦诏小声地抽了口气,“珩儿……”
那名字搁在唇齿间,仿佛甜得要咽下去。
如今世上,还敢喊珩儿的,不过是燕正的那几位夫人了。
过了耳顺的年纪,已经看透太多事情,她们对什么秦和燕的事儿并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个视如己出的孩子,仍旧那样疼爱。
往年,燕珩总要抽出时间,专意去拜见请安的。
今年……
燕珩听见那笑声自殿外传来的时候,惊讶地蹙起了眉,他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一度转过脸去看德福。德福赶忙迎出去,果然瞧见秦诏仗着几位夫人的面子,被侍卫们放了进来,还不许通传。
德福行了礼,不敢高声,一路小跑回去禀告:“梁太王后,容太王妃……都、都来了。”
燕珩站起身来,挑眉:?
“小的没眼花,确实都来了!”德福赶忙扶着他出去迎接。
燕珩瞧见秦诏扶着人,一脸谄媚的样子,顿时轻哼了一声,转眸去看德福,那意思分明:寡人就知道是他捣的鬼。
燕珩俯身要请安。
还不等开口,便被人拉住了。梁太王后,那是燕正的王后夫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疼他也不比燕正少一分……
“好孩子,再不要请安,母亲想你,知道诏儿将你迎到秦宫来,趁着年喜,也好团聚。”
诏儿?
燕珩听着那个称呼,动作一顿,而后微微笑:“本不该叫您舟车劳顿,该是孩儿去向您请安的。此年关政事繁忙,故而,没能回宫拜见。”
待将人迎进殿里去,燕珩默不作声地掐了秦诏一下,那冷笑神色,仿佛要将他吃了一样。
可秦诏丝毫不惧,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轻笑:“珩儿?我的好珩儿,我和母亲一起来看你,总不能……不叫我进来吧?”
“你……”
“母亲都允了,难道我这夫君还当不得?”
燕珩挑眉,看在那几位老夫人的面子上,没当众给他两个耳光。
那几位没孩子,总也不好怨燕正生不出来,大家都只得将无处安放的寂寞和母爱,都搁在燕珩身上,尽皆宠爱和照顾、关切。
一个想拉他的手,秦诏就趁机拉另一只手;另一个想抚摸他的头,秦诏就趁机溜上人的肩头。
燕珩打小就怕这场面。
如今,加上个秦诏,没大会儿,就浑身不自在。燕珩默不作声地抚袖,而后缓缓起身,坐在另一侧的椅座上,含笑看着她们。
秦诏没敢追过去,只狗腿子似的守在原处,哄他的娘家人;整个儿,仿佛再乖不过的小子,叫老夫人们心中也满意。
用膳时,秦诏仍旧同往日一样,热切地与燕珩布菜、添酒。这样的事情于秦诏而言稀松平常,对于秦王而言,却显得怪异。
夫人们缓缓垂下视线去,笑而不语,数年帝王家的养息,他们未必看不出来。只不过,到了如今这样的年纪,经久宫城寂寥,又有何等事情,是放不下的呢。
燕珩不悦,搁下象牙箸,“秦王该回席才好,勿要失礼。”
秦诏微怔,察觉燕珩的态度,冷了三分,仿佛并不想叫人瞧出来,因而,他并不申辩,只压住满心怒涌上来的失落,退行回席了。
果然那一顿饭,吃得端庄。
用过膳后,梁太王后唤燕珩陪同,“珩儿,母亲许久不见你了。难为你今日,送一送我,可好?”
燕珩略感诧异,他心中明白,梁太王后极少说这样的话。若是如此,恐怕是另有事要说,并不方便叫人知道。
他道:“实在应当。”
备下的轿撵,暖阔。
梁太王后静坐。细看,仍能瞧出那张慈爱脸上,有着端庄而果决的王后威严。她亲切地唤了一声:“珩儿。”
燕珩只好“嗯”,算作应答。
哪知道,她下一句话,便叫燕珩诧异。
“我知道,你并不想认我做母亲。你心中,仍是念着玉夫人的。”
燕珩微顿,露出一种平静的笑来:“您何出此言?如今孩儿已过而立,为何要念着父亲的一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