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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與神戰

濁黃色的衣袍巨浪般伏動,那隻乾瘦的手從中伸出,擰動了手中的古印。

轟!

劍斬落之際,黑暗擴張開來,將他吞沒。

他的眼前沒有了暴雨與烈火,也沒有雪發披肩的少女,黑暗無窮無盡,它像是某種環繞在身邊的,不發光的物質,也像是純粹的虛無。

黑暗裡,林守溪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回頭吧,回頭吧,回頭吧……”

這個聲音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它妖異而溫柔,像是有著能令人陷入夢境的力量,林守溪精神恍惚,卻依舊靠著本能的意志向前踏了一步。

聲音陡然變大了,彷彿是有人在貼著耳朵說話。

“回頭吧,回頭吧……前方是羅剎天煉獄海,自有冥火黃泉烹煮你的肉身,回頭吧,塵世雖濁,但以你之能,定可走出屬於自己的大道。”有人在黑暗中哀聲長嘆,話語婉轉。

“是啊,趕快回頭吧……有顆真心又如何?拿刀劍戳上一萬下,拿火焰炙烤一千遍,金玉尚要熔燬,何況血肉心臟?”黑暗中,有人譏笑。

“回去吧,你身負大氣運,不可折於死,這般死去,蒼生不允!如此輕賤自己,你對得起一路護你的人嗎?”

“你可知你面對的是何人?在神的面前,人類都只是幼童,你和其他幼童沒什麼不同。”

“我們皆為他所殺,墮入這九幽地府,暗無天日,永世不得超生,你……想來陪我們嗎?”妖狐般婉媚的聲音咯咯笑了起來,越笑越是淒厲。

林守溪繼續向前走著,步伐卻越來越艱難,他每一步都似踩到了鐵釘上,痛意鑽心。

像有濃霧被撥去,周圍變得清晰了些,林守溪瞳孔微縮,他如墜地獄,寒意爬遍了身軀。

他見到了無數血屍般的生靈,它們被紮在難以想象的刑具上,濃稠到發臭的血液從每一寸被敲碎的骨頭中滲出。

皮肉筋骨像是無數細長的絲,從血肉之軀上扯出來,血淋淋的肌肉就這樣裸露在空氣中,生鏽的鐵釘釘在他們的身軀裡,密密麻麻,刺入骨節、指縫,抵穿骨頭,哪怕如此,掛在他們身軀上的血液依舊腐化了,它們變作了無數的長蟲,扭動著,反倒往身體裡鑽,繼續啃食為數不多的血肉。

聲音是他們發出的,那一雙雙毫無生氣的眼,皆埋藏著深不見底的怨毒與痛苦,他們盯著林守溪,發出了刀子般的譏嘲,他似乎只要再向前踏一步,便會淪為與他們一樣的下場!

……

另一邊,小禾也墮入了類似的夢魘裡。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這幾天小禾過得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以至於讓她險些都要忘了過去的苦難,但歡愉的遮掩散去,夢魘襲來之際,她發現自己夢境的底色始終是壓抑晦暗的。

霜色鱗皮的樹木高聳,散開的枝葉如同鐵網,這片鐵網於她而言是天空,寒冷的雨和雪從那裡落下,兇惡的猛禽自那裡飛撲,充滿了危險與不確定。

她拎著一把簡簡單單的柴刀,在這片叢林中穿行著,茹毛飲血,與惡獸搏鬥,將廝殺一點點錘鍛成本能。

小禾原本已記不清很多事了,但此刻透過夢魘的畫面,她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在林間歷練的時候,一直有一隻黑鳥悄無聲息地跟著她,注視著一切。

“姑姑……”小禾的唇顫了顫,神色恍惚。

黑鳥像是被她的話語驚走了,飛過了鐵網般的天空,消失不見,她低下頭,所見又是茫茫的骨頭,它們如此蒼白,像是打了層霜。

小禾從中走過,幼小的身影孤寂,像是丟掉了靈魂。

穿過森林,前面是一條河流,河水色若翡翠,平靜異常,但小禾如見洪水猛獸,露出了明顯的恐懼,不敢向前。

她小時候很怕這樣的深水。

陸地上的敵人是可以看到的,她能真真切切地見識到豺狼虎豹的兇猛,在畏懼中尋回與之交戰的勇氣,但她不敢面對深潭。

更小的時候,她曾親眼見過一頭小鹿在潭邊飲水,利齒交錯的巨魚毫無徵兆地躍出,一口咬住它的脖頸,將它拖入水中消失不見。

她害怕水,害怕這片翡翠色的陰影,害怕著一切未知的危險。

哪怕是喝水,她也更喜歡去用芭蕉葉積攢的露,而非去河裡舀……河水本該清澈甜美,卻因其下藏著的種種怪物而變得如同劇毒。

小禾不敢靠近,只好沿著河邊走,努力去繞開它——小時候她一直是這麼做的。

但今日,這條河不知怎麼的,好似無窮無盡了……她與河保持著距離,一直走一直走,根本沒有盡頭。

小禾忽然停下了腳步。

“僅僅是這樣嗎?”

她不知在對誰說話,“幽暗的江河湖海的確曾是我的夢魘,但現在它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朝著河流走去,目光無畏。

忽然間,一個聲音出現了:“這可不是普通的河水,這是人心的河流。”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心哦。”那個聲音發出瘮人的怪笑,像是從水中發出來的。

“故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