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妜缓缓起身,凤袍曳地,步履沉稳地走向殿中央的沙盘。那是一幅按实地比例缩制的大胤与玄国交界地形图,山川河流、要塞关隘皆栩栩如生。她俯身凝视,指尖轻轻划过一条蜿蜒山路——那是通往雁门关后方的隐秘小径,极少有人知晓。
“凌霄。”
“臣在。”一道身影从殿角阴影中走出,黑衣佩剑,面容冷峻,正是天机楼统领,女帝义弟,恭郡王凌霄。他抱拳躬身,动作利落如刀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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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调取天机楼所有关于北境地形、驻军部署、补给路线、敌将习性的情报,两个时辰内送至勤政殿。我要看到每一支敌军的行进轨迹,每一条可能的突袭路径,甚至他们主帅饮酒的习惯。”
“遵旨。”凌霄领命而去,脚步无声,却似携风带电。
殿内气氛愈凝重。几位老臣交换眼神,眉宇间满是忧虑。工部尚书低声对身旁同僚道:“女帝这是动真格了……怕是又要启用百里爵。”
“启用可以,但不能让他独掌兵权。”御史大夫皱眉,“至少得派监军同行,节制其权。”
“可若处处掣肘,他又如何施展?”年轻些的翰林学士徐知远忍不住开口,“诸位大人总说他是外人,可这些年,他可曾泄露过一丝机密?可曾联络过一名旧部?反倒是在去年冬雪封山时,是他连夜绘出救援路线,救回被困的三千百姓。这样的人,难道还不能再信一次?”
“信任需建立在稳妥之上!”赵元礼怒道,“国家大事,岂容感情用事?”
“感情?”徐知远冷笑,“我看诸位是被成见蒙蔽了双眼!百里爵若真想叛变,早在两国和亲的路上就能逃走,他只要一声令下,便有无数旧部接应。可如今他做了什么?一月前战场上他护着陛下,亲自率军平乱,亲手斩杀两名玄国将领!这份忠心,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忠心?”严恪冷哼,“或是伪装罢了。卧薪尝胆者,最善忍耐。”
争论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撞击礁石,激荡不休。玉沁妜却始终未一言,只是静静站在沙盘前,背对着众人。她的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投在雕梁画栋之间,孤高清冷。
她知道,这一刻的决定,或将决定大胤未来的命运。
用百里爵,风险极大。他是玄国质子出身,一旦在前线反戈,雁门关失守,敌军长驱直入,京畿之地将再无屏障。可不用他,眼下又有谁能比他更熟悉玄国军队的战术节奏?谁能精准预判对方下一步行动?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高台上的画面。
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或许从来就不属于那个遥远的玄国。
“你说你想留下。”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如钟鸣般穿透喧嚣,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不是因为没地方去,而是因为这里有了值得守护的东西,对吗?”
百里爵低头,额前碎垂落,遮住眼底情绪。良久,他轻声道:“是。”
“那你告诉我,如果我派你去,你会怎么做?”
他缓缓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会守住雁门关,不让一兵一卒踏入我大胤疆土。若战败,我死在关前;若胜,我回来复命。”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玉沁妜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很静,没有激动,也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像雪山之巅永不融化的冰层,寒冷却纯粹。
她没有回答,而是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感受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沉香味。
“你知道我为什么加强华阳宫的守卫吗?”她问。
百里爵微微一怔,摇头。
“不是怕你逃。”她顿了顿,声音微哑,“是怕你出事。”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百里爵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那些日夜巡视的禁军,不过是监视他的耳目,是为了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可原来,那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陛下……”
“我没有立刻答应你。”玉沁妜打断他,目光深远,“这不是怀疑你。而是这一战,不能输。我不能拿整个国家的命运,去赌一个人的信任。”
“我明白。”百里爵深深叩,额头触地,脊背挺直如松,“但我请求一次机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躲了。我不想再活在‘他是质子’‘他是外人’的眼光里。我想站在光里,堂堂正正地为你效力,为这个我亲手参与守护的国家而战。”
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玉沁妜久久未动。窗外风势渐强,乌云翻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她清丽却疲惫的面容。雷声滚滚而来,像是天地也在回应这场抉择。
最后,她轻声道:“此事重大,容后再议。”
话虽如此,她已转身下令:“传令讲武堂,即刻集结五百精锐,随时候命。军械司准备箭矢、火油、滚石,三日内运抵西城校场。工部征调民夫三千,修缮雁门关城墙及烽火台。户部拨付三十万两军饷,优先供给北境。”
这是明摆着在为再次出征做准备。
几位老臣还想劝阻,却被她一眼制止。那眼神冰冷如霜,不容置疑。
她重新站回高台,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越而威严:“今日朝会暂且至此。各部按令行事,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