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知推脫不得,元月也不矯情,同樣拆了精心紮好的髮髻,割斷一撮頭髮,捏在手心。
碧春眼尖,注意到了藏在她髮絲間的兩根白髮,欲言又止。
“你看,我才十七歲,白頭髮也長出來了。”她比碧春離得更近,何曾看不看那點扎眼的銀色,遂情不自禁感嘆。
杜闕默然,取來那撮髮絲,與自己的綁在一起,油然揣進了自己的懷裡。
她本不稀罕要那玩意兒,收了感慨,和他對望了半晌,直言折騰大半夜倦了,搭著碧春的手步入茫茫夜色。
太監們放著輦候在離御花園不遠處的宮道上,逮見元月的影子,手忙腳亂與起攆往前朝迎。
元月隻言片語也無,順勢坐上去,憑感覺整理散落的髮絲。
回了寢宮,麗蘿搓著手來接,瞧她披頭散髮的說不盡的狼狽,嚥下滿嘴的問候,忙掀簾將她讓到裡邊。
屋裡熱氣燻人,元月穿的朝服裡裡外外好幾層,汗馬上出了一身。
欲脫又不敢脫,怕驟冷驟熱的消耗完僅存的這點子元氣,於是先坐下來喝了杯溫水。
“娘娘今兒可見著元大人、許夫人了嗎?”麗蘿奉命守在宮裡,不瞭解壽宴上的情況,只記著早上曹平遞的話:今兒元大人夫婦也在受邀之列。
碧春隨身伺候了她半夜,清楚她現在累極了,替她說:“見到了元大人,沒見著許夫人。”
麗蘿暗暗一驚,思量著該怎麼問下去才不冒失,正拿不定主意,元月主動說起:“趕上季節交替,母親興許身子不大好,不方便來。”
“也是,那天曹平打元府回來還說聽見夫人說話帶著咳嗽。”麗蘿笑道。
元月實在累得慌,放下杯子叫她倆給自己抹了把臉,又自個兒草草拿牙粉刷了牙,倒頭就睡了。
站在床邊探頭觀察、屏息聽了好半天,麗蘿方對碧春丟了個眼色。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迴廊底下,生怕被她不小心聽著,硬走到盡頭才互相問起來。
“娘娘怎的散著頭髮,臉色還那麼難看?”麗蘿問。
碧春一五一十把這一路發生的都說了。
“按理說咱們做奴婢的不該多嘴,可陛下最近也忒過了些……娘娘都這樣了,一見面非得絆上幾句嘴。”麗蘿心直口快,替元月不平。
碧春也搭腔:“誰說不是?咱們娘娘眼看著瘦得脫了相,也不知還能不能……”
後面的話被啜泣蓋住。
“前兒我悄悄問過太醫,太醫只是搖頭,問急了也就長長嘆氣……這可怎麼好?”麗蘿的眼睛也溼了。
兩人相對流了會兒淚,漸漸好些才續起剛剛的話頭。
“娘娘的心病在陛下那兒,可宮裡誰不知道,陛下離不開娘娘,不然當初也不會大動干戈帶娘娘回來……”碧春吸吸鼻子,“你我身份低微,能有什麼法子?”
麗蘿唉聲嘆氣著。良久,突然左右張望了兩圈,確保四周空無一人,才把碧春拉道牆根底下,神神秘秘道:“我這心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許夫人該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
碧春趕緊捂她的嘴:“你可別胡說!許夫人還不過五十,雖說平日體弱多病,總不至於……總之,你別亂講!”
麗蘿雙手扒住她的手,嗚嗚著點點頭。
見狀,碧春也不追究,鬆了手,因不放心她的嘴快的毛病,滿臉嚴肅地又叮囑了一遍。麗蘿滿口保證。
然後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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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折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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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因思念而夜不成眠,也有人在因即將到來的分別而目不交睫。
“老爺,國難當頭,你安心啟程,不必擔心我們孃兒幾個……我們能照顧好自己。”曾經的端陽王妃,如今的杜家夫人含淚看著對面相靜坐之人,沉沉道。
杜衡點點頭,把雙臂架在膝蓋上,一頭扎到入臂彎,哽咽難當:“母親說得對,大齊江山危在旦夕,我們身為大齊子民不能偏安一隅……父親,我們都支援您的決定。”
榮極一時的端陽王杜瑛面朝火堆,長長一嘆,隨即自袖中取出一張摺疊的紙來:“此行倘若我回不來,夫人……便另覓他人吧。”
杜夫人滿臉不可置信,起身來到杜瑛跟前,一把抽走那張紙,展開掃了一眼,而後扔進了火堆裡:“我與你相伴近二十載,何曾起過另嫁他人的念頭!你若回不來,我便帶著女兒北上尋你,直到找到為止!”
杜衡早泣不成聲,卻也不忘認同母親的話:“女兒這一生,只認一個父親,那便是您……您休要再提這種話了!”
南下這些日子,她的心裡一直存著怨,若非父親貪得無厭,一個勁兒往權力的漩渦裡去湊,自己與母親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然而當父親做出北上殺敵助皇城脫困的決定那刻,心目中那個為國鞠躬盡瘁的榜樣又回來了。
人生在世,難免一時行差踏錯,難道她自己就能保證用不犯錯麼……
杜瑛熱淚盈眶,除含糊喚著妻女的名諱外,再做不到旁的。
在屋裡熟睡的小女兒似是與親人心有靈犀,突然嚎哭不止,杜夫人淚也不及擦,踩著虛浮的步子急回屋去哄。
而杜衡則顫悠悠從杌子上起來,深深望了眼杜瑛,旋即雙膝落地。
杜瑛不明所以,忙去扶,卻被她避開來。
“父親,我過了十幾年榮華富貴的生活,卻未能為國為民出過一點力,而今社稷動盪,民不聊生,我怎可縮在這一方不聞不問!我願隨您一同北上,共同進退!我知道我的力量綿薄,但哪怕只救得一個人,我也知足了……請父親成全!”杜衡頓首,擲地有聲道。
安撫得小女兒入睡的杜夫人一出來,便撞上這副對峙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