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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捨我其誰

“你不能在那裡躺著等我?”她埋怨。

可是,臘臘是個女孩,燕子京是個男人。而且,燕子京……還是個不讓端午喜歡的男人……

定睛看,坐著那個不是死人還魂,而是燕子京。

端午咧了咧嘴,眼珠子轉轉,想:還好我不喜歡。若是喜歡,倒是不好意思了。

她“啊”一聲,差點沒把熱水波了。

那燕子京從南海到如今,不管多麼熱,總是穿戴整齊,袖口不透一絲風,連手腕都不曾露出來的,大概也是怕臊放不開的主。不過,他燒成這樣子,一定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趕緊替他擦下吧,大不了把燈熄了,讓月光替這位爺遮羞好了。

她低頭端熱水,走到大廳,冷不防瞅見一個人正坐桌旁。

她滅了燈,在冰藍月影下,絞乾了手巾。她解開燕子京衣釦,褪到腰間,就要替他擦身。

她在伙房裡忙了半個時辰,出了身汗。也許是曾恐懼到極點,她已不那麼怕了。

她拿了手巾,方低頭,不禁“誒”了聲,那手巾落在炕上。

她發覺:原來,有時人看得模糊點,再恐怖悽慘的景象,也能把自己騙過場了。

端午吃驚之下,重新端詳燕子京的臉,那吃驚就更深了一層。

下了樓,端午學著燕子京平日裡半睜半閉眼的樣子,繞過了屍體。

她在迷惑中,不由自主點亮了油燈,再細細看了看燕子京的身體,她長長嘆息,驚訝萬分。

燕子京曾說此物能當藥。端午握住石頭,出門又回頭,只見燕子京自己掙起來,跌跌撞撞到了炕邊,一頭栽倒在鋪蓋裡。

不管她多麼不喜歡他,她也不得不承認,燕子京人物俊秀。

也不知燕子京何時把它藏起來的。要是他不藏,那幫人說不定也拿回去了……

即便在病中,他俊美的輪廓還是可以看出來的。

端午依言,幾重鋪蓋下面,是那匪首送的黑色小石頭。

然而,今夜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他吩咐道:“把炕上鋪蓋掀開,將那石頭拿去伙房磨成粉,再燒些熱水來。”

其實,燕子京並不美。衣服遮蔽下的他,卻是千瘡百孔,就像開裂的瓷片。

燕子京說話,雖氣息微弱,但已和平日口氣差不多了。

端午從沒有見過於有個人的身體,擁有他那麼多疤痕,深深淺淺,大小不同。從手臂到胸膛,腹部到後腰,都佈滿了那與他那張臉龐截然不同的傷疤。那張臉有多麼漂亮,這個軀體就有多麼醜陋。難怪……別人夏日半臂輕衫,他卻是……

“嗯?”

這麼多疤痕,怎麼弄出來的?燕子京出身富商,怎麼可能比那些最受折磨的奴隸,有更多的疤痕?一個曾遭遇到那種痛苦的人,為何還能繼續到西域這種嚴苛的地方來冒險呢?

她一愣,才發覺燕子京正叫她。

端午責怪自己發呆,她匆忙替他擦身。眼光卻被他腰帶上繡的一朵紅蘭吸引住了。這是一朵小小的精緻的紅蘭,正如燕子京一路攜帶,穿越沙漠,直到山谷,才拋下懸崖的紅蘭。

“端午。”

蘭,是燕子京所愛的花,也應是他喜歡的女人。

但今晚上……睡在這屋子還行嗎?不睡在這裡,又能去哪裡?

她忽然覺得燕子京有點可憐。他曾經歷過疼,卻還要對別人加諸奴役。他那樣愛一個人,卻不能愛惜世間其他人。還不可憐嗎?

端午以為他要睡著了。尋思他躺地下,總不是辦法,還是要請他挪到炕上去。

端午不能容忍自己繼續可憐燕子京。她替他擦完了,小心替他穿戴好。

燕子京哆嗦了好一陣子,額頭上出了層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喉頭一動,側過身去。

他的體溫依然是極高的,端午甚至懷疑:那強盜是不是留下了一種毒藥,來欺騙燕子京呢?

話音剛落,裘衣被他踢開了。端午想:莫非是太熱?明明在打哆嗦……

她胡思亂想,支著胳膊在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