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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雲低月華臺(上)

本以為到天長節夜宴之前,只需蟄伏以待時機。但從六月二十至七月十五,大半個月時間內還額外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顧星朗上了月華臺。

那是一個尋常夏日傍晚,與進入六月後任何一個傍晚一樣,天色尚明,只晚霞比平時熱烈些,作為背景勾勒出祁宮大大小小的亭臺樓閣,有種墨彩暈染的畫卷感。

戌時剛過,照例,顧星朗會在這時候到御花園散步,為的是清空大腦,以備夜裡挑燈批折。

以往,他都僅僅只從挽瀾殿步行至御花園中心的清晏亭,也就是正好走完半圈,恰經過東西兩側的煮雨採露二殿。無他,只因要逛完整個御花園,至少需要一個時辰,且是全程不歇腳的情況下。

他沒有這麼多時間可用。何況春秋冬三季,往往戌時過半,天色便已黑盡,再要逛也是無可逛。

所以已經有半年多時間,他沒有走到過北御花園,也就不曾經過月華臺。

也因此他和折雪殿那位明明都是每天傍晚時分出門,卻從未遇到過,因為根本不在同一活動範圍。

但今日顧星朗抵清晏亭之後,繼續往北走了。原因也很簡單,已經快入夜,煮雨殿和採露殿卻還絲竹管絃之聲不絕,他知道她們在為天長節夜宴做準備,連日來也未曾怪罪。

可,一天中難得清靜的時段,他實在嫌吵。

好在已是六月下旬,盛夏季節,幾乎要到戌時尾聲,天才會徹底黑下來。北邊只有一座折雪殿,那位也向來安靜,按照雲璽此前回稟過她的作息規律,想來此刻人已經在月華臺,不會驟然碰上。

那便過去走走,清靜清靜。

然而從清晏亭往北走,是無論如何都會經到月華臺的。因為它就在採露殿與折雪殿之間那片梔子花圃旁,位置算是顯要。

這麼一座高而奇窄的亭臺,略顯突兀地立在御花園西北側,頗有遺世獨立之感。高臺四面的紗簾都已放下,夏天傍晚的風不時吹進去,那三層的輕紗軟簾便微微揚起來,隱約能看見雲璽的側臉。

“君上,咱們是——”

見顧星朗停下腳步望向月華臺,滌硯心中升起預感。

“上去看看。”

“是!”

這一聲應得極快,且如洪鐘,倒把顧星朗嚇一跳。他看他一眼,滌硯心知在這位面前最好莫耍心眼編理由,壓低聲量誠懇道

“莫說君上好奇,便是微臣聽了三個月的報備,以及那天夜裡的事,也想會一會這位佩夫人。”

後宮的夫人豈是一個臣子能“會一會”的,這點滌硯當然清楚。但此時與其說他倆是君臣,不如說更像幼年時商量著去幹壞事的夥伴,顧星朗很熟悉這種氣氛,無奈搖頭,轉而對沈疾道

“你在此候著,滌硯陪朕上去。”

水波般的紗簾持續被晚風帶起,梔子、茉莉、晚香玉和一些不知名的花朵香氣混雜在一處,又被暖風吹散,化作一種奇特的香味。

北御花園當真是安靜,甚至可說是寂靜。夜色開始降落,鳥鳴變得稀薄,只聽得風過梧桐葉的聲音,細細碎碎,彷彿情人低語。高五米的月華臺,其階梯也算不得長,但不知為什麼,滌硯跟在顧星朗身後,隨前者步伐往上走,一步一步,竟莫名生出些儀式感。

而顧星朗並沒有滌硯說的那麼好奇。

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他本不打算見她,既然是她有所求,那他便等著。直到她自己覺得時機成熟那天。他剛往這邊走時,甚至還想著這個時間不會遇上,甚好。

至於好奇心,不能說完全沒有。

只是若無契機便罷了,既然已經到了月華臺下,看看也好。總好過天長節夜宴上,跟其他人一起欣賞大變活人。

這麼想著,已經走到最後三步臺階,卻聽不見任何說話聲。

空氣安靜得彷彿裡面只雲璽一人。

滌硯上前一步,將紗簾撥開。雲璽聞得響動回頭,這一眼非同小可,立時便要出聲行禮。顧星朗卻在步入之瞬瞥到了榻上躺倚著的人,似是睡著了,遂擺手,示意她不必出聲。

雲璽待要再說,但見顧星朗徑直向軟榻去,並不打算聽她解釋當前狀況。

晚風持續撥動紗簾,時有時無,將空氣也攪出煙霧感。月華臺上空間實在太小,顧星朗只走了三步,便來到那張軟榻和散亂放著一些書的小桌邊。

他先看到了榻上躺倚著那人。

淺湖色輕紗裙衫,因是盛夏,那裙衫很薄,本就只薄薄一層的衣袖還被挽起來一截,露出白瓷般瑩潤的手臂。黃昏已過半,暑氣開始下降,但許是入睡時氣溫仍高,所以她赤著腳。那一雙玉足也如白瓷,從淺湖水色裙紗下露出半截,似碧荷下淺水中一小截潔白的藕。

小小一張臉,不尖也不圓,算是鵝蛋臉?五官輪廓都不大,但因為臉小,倒也顯得眼睛輪廓夠大。她雙目輕闔,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落在如雪肌膚上,一根一根格外分明。嘴是真的小,哪怕在巴掌大的臉上,還是櫻桃一點。

一頭青絲,只以少量挽了個最簡單的髻,餘下大片如墨緞般就這麼放下來,隨她睡著的姿勢散落軟榻和湖色裙紗之上。一支冰糯翡翠的簪固定住髻,此外還有幾枚同材質珠花點綴,便再無其他,連耳垂上都不見墜子。因微仰,雪白修長的脖頸通通露在外面,也沒有任何裝飾。

她呼吸均勻,倒並不沉,想來睡得淺。顧星朗盯著這幅場景片刻,轉視線向軟榻旁那張小桌。

是一些散亂放著的書,自進來他便看見了。其中兩三本是開啟的,他隨手拿起一本翻頁,又將其他兩本合起來,看了看書名。

讀得還真雜啊。

遂將本就合著的那幾本書名也一一看過,微挑眉。

視線持續移動。

一張如屏風般的墨盤忽映入眼簾。

這麼大件東西,此前掩在暮光和紗簾輕動之間,他竟沒注意。

顧星朗心中微震,待要細看,突然感受到一種波動,或者說一道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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