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架著阿姌來到一片崖邊林間空地。不算非常空,因為樹木間距離不大,但要刨土挖坑躺一人,綽綽有餘。
“就是這裡,行嗎?”他看著淳風,有些心虛,“是草率了些,但總比那些荒草坡要強。景緻好的地方,又太點眼,怕會遇到巡邏兵。”
“甚好。”她卻滿意,看一眼不遠處崖外山景,“風光也算不錯,有山有天有云,”又低頭看耷拉著腦袋的阿姌,“這就夠了吧?這麼些樹,還能幫你擋一擋日曬雨淋。”
兩個姑娘至近旁樹下坐著,紀齊開始刨土。
“好在沈疾著人去最近的崗哨要了鏟子,這要是徒手,一雙手還不得廢了。”
說完現有些矯情,想搶在對方開口挖苦前挽回一番,卻聽淳風平靜道
“辛苦你了。”
紀齊一愣,不知該如何反應,想來因為徹夜趕路未眠,腦子裡全是漿糊。於是不再說話,埋頭與泥土鬥爭,終於在缺月掛上近旁樹之時初見成果。
此刻阿姌就靜靜躺在那些被刨得疏鬆的黑土間。顧淳風拿出隨身絲絹,仔細替她擦一遍臉,又理一理她額前碎,確定領口、衣襟、袖口、裙襬全都整潔得體。
做完這些,她從隨身小包裡拿出一把弓——
非常小,就像孩童的玩物,細白光潔,彷彿是象牙所制。
她將弓放入她十指間,讓她拿著,那指節已有些僵硬。
她握一握她的手。
片刻後,她收回雙手,十指覆上坑邊高聳的黑土,開始緩緩向阿姌身上傾蓋。
“棺槨是沒處找了,那種東西,我亦覺得俗氣。你也不喜歡吧?我以後死了,就讓人一把火燒了屍骨,餘下粉末,撒去夕嶺或者漠海。”她想一瞬又道“來這裡陪你也是可以的。”
那些黑土不斷撒在阿姌藕色的裙衫上,由薄變厚,漸漸看不見大半身子,直至脖子都快不可見,只剩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紀齊此前一直沒看到阿姌的臉。哪怕幫淳風架著人來林間,但對方耷拉著腦袋,而他又忙著安頓幹活兒——
所以直到他們合力將她放下去,那張已經長久闔上雙眼的臉龐驟然出現在月光陰影中,他才如遭雷擊以為自己花了眼。
熟悉又陌生。明明不是阿姌,凝神多看一會兒,又覺得是。
顧淳風在做先前那些事時,他就一直盯著那張臉。反覆看,反覆確認,卻始終不敢開口問。
直到此刻,黑土之中只剩那張蒼白的臉。
“抱歉。最後這些,可能需要你來了。”淳風站起來,看著紀齊認真道
“麻煩你輕些,別叫她太難受。”
紀齊當然明白她是下不去手蓋她的臉,但人已經死了,哪裡還會難受呢?
為了弄清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花費了往後餘生漫長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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