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已至，天卻沒亮，又兼深林籠罩，還如深夜。“這就是大風堡。”阮佋扶著牆至火堆前，身勢比早先行路時更慢，坐下，正在兩人對面。

兩人都沒反應。

阮佋一根指頭點地面，“朕說這裡，大風堡。”

兩人方明白過來。

“一直聽說是在山頂。”顧星朗靜聲。

“朕也一直聽說惢姬隱居蓬溪山三十年。”阮佋撿一根樹枝撥火堆，“世間至少一半聽說都是假的。”他轉而向阮雪音，

“說說吧，楚荻是惢姬也是程氏遺孤，怎麼現的。你救朕性命，是為了最後對峙？”

阮雪音不僅說了程氏。也說了宇文氏和韓氏。

阮佋近來因急劇衰老而面上銳利不復。偏如鷹目光還能自瞳仁深處射出來。“後兩者又是如何現的？蘇落錦和競顏衣，連名字你都是數日前最歡樓中才頭回聽吧。是這期間又添線索？文綺？”

“除了老師的身份，後兩者存疑。文綺一直沒現身。但她們要看結局，我想你也在結局中。”所以不能死，他說得沒錯。

阮佋沉默片刻，嘎聲笑，向顧星朗，“精彩吧。她今夜奮力救朕並不因父女情，計局罷了。”

顧星朗自然明白，所以她也要救姝夫人。但有情無情呢？他深知阮雪音冷心性並非天生，哪怕不因藥園遺案，今夜她也會援手。

不必說。在阮佋這樣的父親面前，剖白是枉費。“聖君與姝夫人倒一世情好，相伴至今。”

“君王路太累人了。”阮佋點頭，“總要挑個合意的常伴，到今日這樣的盡頭，由她送終。”

他到此刻仍對姝夫人不疑。諫言送阮雪音上蓬溪山這麼顯著的細節，他似乎從來沒有覆盤過。

“聖君今夜撿回一命也是自身籌謀使然。小雪和蔚後的身份幫了大忙。”

“爭霸之世為君者，自然計全域性更要計最壞，自保不成時，能有後路用。”他沉沉看阮雪音，

“你別怪朕因你母親遷怒你。兮兒這般得朕寵愛，該作為局中子外嫁時也得嫁。如今看來，你比她更有後福。真要說，此朝亂局本不至於來得這樣快，引火繩是阮仲起兵，而引他起兵的是你。”

確切說是競庭歌。

更確切說是藥園四姝。

阮佋似也反應過來，長嘆，撐著地挪去牆邊倚靠，“罷了。我阮家世代種的因，到我這裡結果，我該榮幸。”

是崟國藥園的秘密吧。也是阮氏立青川三百年的秘密。姝夫人猜測是對的。

但阮雪音不想問了。真真假假聽得太多，問也徒勞，她決定鬆開讓老師下最後幾手。

也可能局面到此時已經不需要誰再落子，走勢已定。

“你母親做任何事都很認真。”阮佋闔著眼，火光打在他面龐溝壑上，聲音變得渺，“栽花，採露，研方，製藥，總是全神貫注，因貫注而微嘟著嘴，可愛極了。你的嘴就生得像她，你剛生火時的側臉神情，像極了她。”

也微嘟著嘴。顧星朗自然清楚。栽花、觀星、讀書、論事，哪怕喂藥，阮雪音總是認真，認真起來便不自覺嘟嘴，明慧處深藏的嬌憨。

“是吧？”阮佋仍闔著眼，卻精準問在顧星朗心上。

“是。”

“若非陰謀背叛死生之題，蘇落錦會是朕願長幸之人。賢婿，朕希望雪音於你亦然。就算她母親真姓宇文，你也應對得了，是吧？”

濛濛天光勾勒洞口輪廓。

顧星朗凝眸望洞外林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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