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祁宮競庭歌總共進過兩回。
兩回都到了鳴鑾殿。
上回在殿內,顧星朗賜她坐,因身為使臣車馬勞頓。
今番在殿外,顧星朗依然賜她坐,因身懷六甲即將臨盆。
真好,從蒼梧到霽都,她從沒跪過君王。
“民婦不敢。”卻須將戲碼做足。她的身份會否被揭穿,尚是未知,有的周旋。
“夫人所作所為,朕並不欣賞。”
這句像雙關。
“卻畢竟將臨盆,還不辭辛苦來霽都朝賀,當得起御前一坐。”顧星朗繼續,“至於方才所言過錯——”
四下裡皆跪,競庭歌沒坐。
她在盤算應對。
不是沒想過今夜會被拉下修羅場。
但顧星朗以這種叫人摸不清走勢的、極其曲折的路徑推動局面,在興師問罪、與信王一干人等翻臉之前就將她排進來,她沒想到,也便不敢妄動。
“民婦,民婦確從老爺那裡聽了不少昔年與溫據大公子往來的怪事!這自來說不通的,最惹人猜疑。民婦想著,溫據公子過去能殺人,如今自然也能,我家老爺出事之前,府衙裡那幾個被關押的百姓不就是一夜之間沒的?民婦初至麓州,誰也不認識;老爺說溫據公子厲害,民婦就認定他厲害,出了事,自然往他身上找!”
正安門內靜極。
有像箸或旁的什麼小物墜地,該是無心之失,都惹得階下眾人如驚弓鳥。
“是聽聞有百姓橫死府衙中。”顧星朗淡著臉看墨藍天幕,“仍未查明麼?”
他沒對溫據殺人的話作反應。
此一句問也不是場間眾人能答的。
“君上,”滌硯躬身,“此事恐怕只能問麓州府尹。”
顧星朗無謂點頭,“那就傳他過來。”極隨意只如醉囈。
安端午間參加過群臣宴,此時該在鎮國寺。
——鎮國寺最早為王府,遵太祖親弟豫王的遺願舍宅為寺,於太宗時期建成,因近皇宮,漸漸成為地方大員入國都述職或參加天長節一類朝賀期間的住處。
再離得近,傳旨過去再接人過來,一炷香總要吧。
正安門卻在顧星朗話音落處開,縫隙一點點變寬,赭色朝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那一線天中,寬額圓臉大耳朵,正是安端。
從鳴鑾殿到正安門之間其實還有一道儲延門。牌樓制式,裝飾為主,不起任何遮擋或防護的作用,也就很少有人將其當作門。
筵席上眾人看著安端步步進,正是越儲延門望過去的,也便遠,初時根本看不清臉。
但人人都知是他,然後人人反應不對,背脊更涼。
招之即來,顯然早早等在了位置上。
而龍案後天子爺看似隨意甚至醉,實則每句話都踩在布好的節點內。
若說先前是蟄伏,等待,給機會。
那麼此刻他沒得到想聽的答案,抬手敲鐘了。
還有機會。阮雪音望階下信王與溫氏父女的後腦勺。叫安端出來就是告訴他們狡辯抵賴不得,趕在下一步動作之前伏罪,仍有寬赦可言。
顧星朗是無論如何要拿此事震整個大祁士族的門牆的。
不翻至明面今晚就過不去。
顯然競庭歌也無論如何要將此事翻至明面,儘管她的動機是激化這場矛盾。
目標完全不同而階段需求一致。
所以他傳她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