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疾在他自己的座駕上,因有主君同乘,只能靠後坐。
更重要的緣故是以身為盾。
她分明知道,在看清他背脊上滿插的箭羽時腦中仍炸成了空白。
小玉還循著既定線路在飛馳,她眼前亦是白茫茫一片只餘沈疾灰敗的側臉。
尋常中箭是不會死人的。
哪怕渾身是箭只要未及要害,也不會死人的。
人之要害在臟腑,心,肺,若傷及,聖手難救。
心肺可由後背穿透。
那些箭全在後背。
腦子裡這些話胡亂混成團又碎成屑,顧淳風不知自己是怎樣衝過冬夜的寂道衝至顧星朗跟前勒馬的。
顧星朗自看見她起便減。忽雷駁因疲憊抑或因太認得淳風,於對方攔路前駐了足。
她臉上盡是淚,也不知哪刻開始流的,偏大睜著眼,望著顧星朗等他說“傷得很重,帶他去醫治”。
“我不知道。”顧星朗卻說。
不知是死是活,一路未敢探鼻息,彷彿不探不管,人就不會死。
這是他從小到大做過最蠢的事之一。
顧淳風拼力鬆開緊攥韁繩的手,整個人分明抖,眼角眉梢卻是堅毅起來。她翻身下馬,大步至忽雷駁一側,伸手去拉沈疾冰涼的佈滿硬繭的手。
拉住之瞬眼淚便再次奔湧,“走,我帶你治傷。”
她說。
沈疾沒動。從下往上看唯餘一張山石般的臉。
那時候阿姌在車內端坐,也是這樣一張山石般的臉。
“帶你治傷。怎麼不動呢。”
她開始拽他,兩手並用,實在重,像在懸崖下面奮力拽一塊巨石。
沈疾的身子傾了些許。
“還不幫忙!”滌硯也已至,大聲呼喝。
來自棲霞郡的兵士們哪裡見過這陣仗,護君歸朝已是叫人懵,眼前女子雖沒見過,瞧這馭馬架勢這為了沈疾大人哭成淚人的場面,也知是曾有婚約的十公主了。
眾兵在這聲呼喝中驚醒,頃刻邁過來兩個,手忙腳亂幫著下人。
顧星朗持續不動,滌硯知他是心上重壓困手腳,想動動不得。“君上。”他至另一側輕聲,“臣扶您下來。夫人還在宮裡,吩咐臣帶奔宵來接您。”
夫人二字將顧星朗受困的手腳解了開。他望一望愈沉的天幕間漸浮的星,重將心中萬千城牆拔起來高築,掀袍下馬,便聽那側淳風暴哭出聲
“沈疾!”
他心下驚跳,兩瞬之後方敢回頭。後背如箭靶的沈疾整個伏在淳風身上,垂落的一隻手早些還被淳風握著,此刻仍握著,卻不止是被握著。
他反手握了她的。
“殿下。”
極虛的一聲,若非萬籟俱寂心懸其間,根本聽不見。
“宮裡去得麼。”顧星朗也覺胸內轟然眼眶燙熱,沉聲問。
是問能不能帶回宮由御醫診治。
滌硯低聲稟正安門內現況和阮雪音交代。
“你隨殿下護沈疾去相府安置,此時不當值不在宮裡的御醫,請過去,說朕的原話,若治不好,提頭來見。”
皇宮之外歇腳診療處莫有如相府的。
滌硯已沒腦子去想如此安排有無深意,提頭來見四字顧星朗鮮少說,而他從不虛張聲勢。
“臣還是陪君上先回——”正安門內一旦失控,只會比沈疾生死更嚴重。
“朕有這些夠了。”顧星朗望一眼淳風所攜那些夕嶺精銳。
棲霞郡的兵士們遂在滌硯帶引下擁十公主入城門直奔相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