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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章 畢竟東流去

那張紙非尋常規制,更小,比阮佋最歡樓中繪的那幅小,大約常見尺寸之四一。

故而人像也小,卻精細,絲皆是工筆勾來,紙張雖黃筆墨亦見褪敗,卻不減鮮活,呼之欲出。

“是初見還是臨別印象?”競庭歌聽過故事,記得初見與臨別場景。

卻不知初見與臨別並非同一人。

紀桓似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而忽被提醒,認真想了想。“應該糅雜了。”

競庭歌以為是說場景印象糅雜了。“那年從鎖寧回來畫的?”

紀桓點頭。

競庭歌雙手持畫細細看,“比阮佋那幅好看。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紀桓笑搖頭,“未呈現真容之十一。你有傾國色,多承你母親。”

競庭歌抬頭看他,“紀晚苓也有傾國色。父親好福氣。”

“居高者之便益,家族世代功業傳下來的運氣。”

世間臻至皆往高處集,美人便為臻至,所以直白些說是權力之便益。“紀氏追隨祁太祖立社稷,該有今日,是運氣也是眼光。”

“歌兒是否清楚紀氏興盛始末?”

除慕容峋還沒人這麼喊過。競庭歌頗不自在,下意識瞧那頭,二君正密語。

這般情勢竟還聊上了。她斂思回頭,“紀榮是武成侯府一等一的幕僚,顧夜城身邊最得信重的佐助,據說起事前整整十年擁兵之策都有他參與,起事當晚前後事宜,許多也來自他的謀劃。”

紀桓點頭“祖父胸有丘壑且懷天下,與以武功著稱的祁太祖可謂珠聯璧合。宇文綺那個故事裡,其祖母也就是姝夫人祖上,曾在武成侯府為太祖陛下算了起事前的一卦,當是時,祖父也在。”

情理之中。方才顧星朗措辭已叫競庭歌警醒或有隱秘,她不多話,安靜聽。

“盛名廣傳於各國貴胄間的崟國占卜師,祖父自也有意領教,人活於世生有涯,誰會對未知的來日、對可能應驗的預言沒興趣呢?與武成侯想知勝敗一樣,祖父亦想知紀門前路——哪怕開國勳臣,榮華難保萬世。”紀桓一笑,短鬚開合,分明有嘲,面上卻不顯,

“何談萬世,能過三世已運算元孫爭氣,所以初興者最憂家業,生怕血汗打下的盛況難久長。”

“從曾祖到父親,已過了第三世,大哥為第四世。曾祖當年拜國相,祖父雖未及亦不遠,到父親,再次登頂百官之,而以大哥不到三十官位已顯之現狀,紀氏長盛不在話下。”

紀桓稍默。“王朝之下,高門長盛於家是好事,於社稷,未必好。”

競庭歌自了然。“所以姝夫人祖上,也就是文姨的祖母,當初給了怎樣卦解?”

“紀門長盛可至百年,百年之後,”

競庭歌凝神,不自覺傾身。

紀桓目光越兵甲列隊朝無盡黑夜山巒,“或遇大劫,若能安度,再盛百年,如若不能,自此覆滅。”

競庭歌似聽阮雪音夢兆之語般面露譏諷,“曾祖信了?世事浮沉變遷本有規律可循,十年、百年這類時限原就在規律之內,王朝尚有難逾三百年之說,這種話,放在許多事上都能靈驗。江湖術士言,尚且不如天象與曜星幛。”

“可在邊境時你的老師也承認,她觀星之技一半師承姝夫人,師承那個擅占卜的隱族。”紀桓收目光,依舊平和,“祖父敬神佛,卻非宿命論者,與太祖陛下一樣,話過耳廓如雁過留痕,淺痕,擱在那裡罷了。是大祁得立,祖父拜了相,於一年後受太祖密令,開始前往鎖寧打探——事方起變。”

紀桓赴鎖寧竟是家族規矩,從紀榮那代就開始了。這些阮雪音知道,競庭歌卻頭回聽。“打探什麼?”

“寂照閣,河洛圖,據說鎖寧有線索。”

“據誰的說?”

“太祖陛下沒交代。但祖父推斷,應該是宇文琰。”

亡國的宇文琰,傳聞由顧夜城親手斬殺。事關寂照閣,已算觸及大祁機密,競庭歌餘光瞥遠處奔宵,“父親確定要對我說這些。”

“君上要我告知你家族秘事,”紀桓一嘆,“便做好了讓你知曉的準備。”

因著秋時共破先輩局的盟約,競庭歌其實知道一些,才有入白國訪無盡夏之舉。也便明白了顧星朗此刻讓自己來聽家訓之深意。“女兒自然願聽。方才說到曾祖探鎖寧。”

“河洛圖改寫天下格局之力,從來只是傳說,能證明此說的原本是據其於寂照閣的大焱。然大焱霸青川也不過兩百年,尚不如長立三百年的崟國。”

“可崟國長立是靠藥園和毒計,與河洛圖沒有半分關係。”競庭歌嘲意更甚,“不瞞父親說,離開蓬溪山這數年裡,尤其東宮藥園案告破後我反覆推敲,老師為何安排我往蔚、阮雪音往祁,除開前塵糾葛、所謂的利害關係,還有一點,”

“你不信。”紀桓接上,“你不信世間存在一圖一書,無論其上記載了什麼,可以憑畫憑文字,重定天下局勢。你不信,也就對闖關寂照閣無甚興趣,那麼遣你去祁宮,就是廢筆。”

競庭歌挑了挑眉,“父親洞見。”

“但佩夫人信。”

“至少比我信。父親如何知道?”

“你習地理,她習天文。自來天象星辰,關乎時間,可昭過去未來。皇家有太史令,民間有占星師,皆同此理。”

競庭歌細品此話。“父親認為,河洛圖也是占卜之言?”

“占卜之言只可作三分信,真能改運變局,須得是有八分成算的預言書。”

競庭歌撲哧笑開,“父親信?”

“原本不信。”

競庭歌盯著他神情半晌,稍添肅穆,“曾祖在鎖寧有何奇遇?”

“一個長鬍子。”

東宮藥園案中也有一個長鬍子。是老師的老師,帶她走遍大6,送她進入藥園,對阮佋獻計煉丹求長生,最後為確保四人孤女身世、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死在了鎖寧城外。【1】

但此長鬍子顯然不是彼長鬍子,差著幾十年。

“祖父遇長鬍子於鎖寧城郊,對方稱雖是初識、甚投機緣,有幾句話相贈。”紀桓垂眸看地面,“他說了三件事。分別生在自當時往後數的第八年、第十三年和第二十年,都是紀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