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09章 相濡以沫

鬼門關前坐著的人,兩年遁世,一朝出山,所做每件事都是為了她。

阮雪音沒法再以兄妹親故之誼領受這恩情,卻是捉襟見肘,拿不出拒絕的籌碼。

“你別管了。”萬般無奈只說出這麼四個字。

“然後呢?”阮仲溫柔望她,“休養生息,等著你治病?”便笑了,“那我還是得跟著你,此刻你要去接孩子,我就要去。而你放心不下顧星朗,所以我代你去。還有什麼問題?”

這不善言辭的人真說起話來,竟叫人反駁不得。

“我認識的阮雪音,外柔內剛,細心縝密卻也決斷果敢,萬不能在這關乎女兒的要緊時刻失了水準。繼續耽誤下去,就真要壞事了。”

兩隊人馬剛會合不到一炷香時間,再次南北分道,相比北境兵馬如潮,各不到十人的隊伍顯得頗寒酸,卻也足夠輕巧,方便行事。

阮雪音與顧星朗再次並騎而行,都不說話,都生著悶氣,也便格外駛得快,直教薛戰等人都有些跟不上。

“快到千乘郡了。”好容易跟上,薛戰小心請旨,“是否歇一腳?正好打探霽都狀況,也點一點可用的人手。”

北境守軍要抗擊蔚軍,已是指望不上;霽都城中雖還有神機營的七萬人可作內應,畢竟現狀不明,且要想有勝算,裡應不夠,還須外合——他們這一路南下,本就該刻意行經重鎮,摸深淺,集兵馬。

顧星朗道一聲好,心緒不佳。

阮雪音更不佳,聽見他二人對答安排,恍若未聞。

抵達千乘郡已入三更天。整隊人其實都有些擔心,怕萬一反賊的勢力已遍及各大重鎮,會直接被生擒,甚至當場擊殺。

卻是多慮了。郡門連個守兵都沒有,如入無人之境;大半夜自也黑洞洞,客棧都沒留燈,還是薛戰將店門敲開,方得了歇宿之地。

顧星朗吩咐備些小菜送到房中,徑自去了。

阮雪音跟著,進門後道“看來他沒能耐也沒功夫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扼住所有重鎮,又或者是,並不想攔你,而要將這場陽謀進行到底,證明給天下人看,紀氏並非不臣、絕非謀逆,所行種種,皆為國為民為盛世大治。”

熱水兩盆被送進來,顧星朗兀自擦臉淨手,都妥帖了方回“又能如常論事了?”

這句問很危險,容易引爭吵。阮雪音也是這兩年才領悟,哪怕溫和如顧星朗,天子就是天子,想強勢就能強勢,想蠻橫就能蠻橫到底。

他越是如日中天、百戰百勝,這特質只會越生長,直到遮天蔽日。

阮雪音不想吵,至少不是在這種時候,走到那盆乾淨的熱水前也擦臉淨手,然後折身。

被一把抓住手腕。

他了力,她手腕細,有點疼,但阮雪音沒作聲。

“問你話。皇后也不能無視主君問話。”

他掌心很涼,冰窖一般,全無剛用過熱水的餘溫。阮雪音只覺慼慼,回頭平靜道“我不知道你在惱什麼。我方才是惱,這會兒已經過了。咱們都別揪著不放。”

女兒安危難測,霽都風雨飄搖,顧星朗也覺不堪重負,只是不能顯露。而阮雪音種種表現劃開了一道口子,叫他忍不住要瀉一瀉胸中憋悶。“你方才惱什麼?”

阮雪音自覺已經讓步了。他卻不罷休,那便無妨吐露“這次是你決策失誤。若聽我的,帶上朝朝,不會有此刻麻煩,五哥也不必犯險北上。”

顧星朗看她片刻。“若聽你的,帶上朝朝,度會慢,未必跑得過追兵,此刻很可能都沒有麻煩,因為我們一家三口,已經攜手黃泉了。”

相愛之人在焦慮、惱火、起爭吵時,對話往來是不公允的。阮雪音此刻就沒法正視這段話的全部因果,只抓住一點“所以你用朝朝的命,換你我的命,換你能回霽都、守住你的社稷?!”

顧星朗臉色大變“你是這麼認為的?”

阮雪音才撿回來的冷靜終於塌了“帶上朝朝,度會慢,卻未必跑不過追兵!兩萬祁國大軍攔著——”

“你沒看霍衍那樣子,何曾受大軍攔截!慕容峋在蒼梧也是憑千鈞之力單騎過戰陣,這些馬背上的武將起狠來,百萬兵卒擋不住!總有那麼些不怕死的,會跟著他衝奔,你哪來的信心跑得過、抵抗得了、讓女兒不入險境?!照你方才之言,我也可以說,我是在用你我的命換朝朝平安!霍衍追的是我不是她!你我若命喪今夜,女兒還能被小八阿香送去萬全之所!”

他沒這麼吼過她。

今夜兩人都承受了太多,都大失水準,哪怕阮雪音有意規避,終沒能躲過相互傷害。

“霍衍沒衝破本國大軍。”半晌阮雪音道,聲變得輕,也變得冷,“否則我們在小香閘一等半個時辰,怎麼也把他等來了。那更小的可能,確實生了,證明帶朝朝同路,才是明智之選。”

“所以你要拿這萬中之一生了的運氣,來否定我更加穩妥的全盤,將女兒此刻的處境,歸咎於我?若朝朝,”他說不出,許久擠出改變的措辭,“真遇危險,便是我這做父親的不仁,利用她自保?”

阮雪音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年輕氣盛時的爭吵,多少氣話狠話其實做不得真。

卻實在年輕氣盛啊,不知道假的氣話也會真的傷人,不知道當場解釋,有多重要。而悖論是,都在氣頭上的兩個人,怎會當場解釋呢?

阮雪音沉默,不肯定也不否定。

顧星朗冷笑起來,“你是這麼看我的。你一直就是這麼看我的。鳴鑾殿那次你並不怪我,只因你從未對我有過指望!你認定我,至少是如今的我,為了君位社稷,可以犧牲一切,包括你和女兒!”

以謀士人臣之心論,阮雪音其實希望他這樣。自來走到最後的君王,誰不是呢?但她還是太達觀了,盼望著那犧牲只是捨棄,而非丟掉性命——丟掉性命也是可以的,她可以,女兒卻不行。

還是做不到然物外啊。她自嘲又悲慟,只覺渾身脫力,更加說不出話。

但顧星朗在等她解釋。哪怕一句,說她不是這麼想,說她理解明白他,便能讓他投降,擁她入懷,展望女兒在下一刻被阮仲帶回。

偏偏阮雪音,連繼續這般相對都覺折磨,將手腕從他掌中抽出,繞去了屏風之後。

敲門聲謹慎地響起來,三下,是兩名暗衛親自來送膳食。

顧星朗許久才去應門,將一盤子飯選單手接進屋,撂在桌上,就那麼站著出神。

阮雪音倚在床頭,也是一陣失神,聽外頭沒動靜,想起上官妧的揭秘,心中略慌,支起來跑出去看。

他還好端端站著,沒倒下沒闔眼。

何苦這樣彼此為難,他如今,與阮仲也相差無幾,少些苦楚罷了——如果暗香來的症狀真如上官妧所言,那麼不如明樓翠歹毒。論製毒用藥,文綺倒比老師手軟。

“飯菜要涼了。”她站在屏風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