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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行行重行行

顧淳風對兄長這一番看似突然又實該經過了設計的做法,難免憂慮。

攻取蔚西不是拿出智與勇就能完成的尋常使命。

其艱難與一統青川不相上下。

縱有兄長之智、大軍之勇,而至於功成——紀齊真能全身而退、活著回來娶她麼?這樣的征伐,死傷是必然,紀齊有所求,就更會豁出命去衝鋒。

“臣妹有疑,想問,不敢。”

“口都開了,朕瞧你沒什麼不敢。問。”

“為何?”她覺得無須點明,兄長一定懂。

“他此生註定負重,心智已被鍛造,前有祁蔚之戰、後有三年戍邊,歷練出了一身本事,實乃將才。”除了歷練,這三年自也是考驗,顧星朗沒說,“告訴過你了,良將帥才難求,尤其如今形勢下。”

正值用人時。淳風點頭。

“至於他能否保住性命回來娶你,是他的造化,也是你的造化。”四月子夜的御花園仍有涼意,繁花幽幽,散出的皆是冷香,“得之幸,失之命。”

這般轉機已在意料外,不能也不該多奢求,且淳風明白,他當然也是為自己這個妹妹。

“多謝九哥。”

“謝你嫂嫂吧。”顧星朗抬眸望淺淺一彎春月,“她千叮萬囑,婚事要依你的意思,要我盡最大努力,讓你嫁想嫁之人。”

果然是嫂嫂臨行前“告密”。

為了成全她殘存的心意。

顧淳風便也去望那彎月,浮雲有若無,給清輝鍍氤氳。

回來吧,嫂嫂。

同一彎春月下,樹影搖進山間屋舍,臥榻上小小的女童已安眠,阮雪音倚在外側就燈燭翻故紙。

分明是水書卻細柔如簪花小楷的筆記,已被她千難萬難“啃”完一遍。

夢兆為真,顧夜城為獲夢兆而極盡盛寵也是實情。

段明澄並未詳述她為寵妃三十年的始末,一應書寫只重心緒感受,也便顯得零碎。阮雪音是從那些零碎裡一點點獲取了事件,勉強推出這位傳世皇妃的祁宮平生。

她去時便知顧夜城為何求娶。

其父君、白國元鳳一朝的國君也再三囑咐了將計就計,以夢兆擾他判斷,同時竊取祁廷機要,回傳母國。

她傾半生之力做著這兩件事。

顧夜城亦以情愛、以真摯捕獲美人心,試圖消滅這兩件事——儘管他與她之間從一開始,便沒有真摯可言,構築於其上的情愛,也就比浮雲更縹緲。

-但情之一字,到了快消散之刻,才真正降臨吧。

她在紙上如是寫。

-逢場作戲的日日夜夜,百般恩愛與痴纏,到了魚死網破之時,終於變得有意義。

該是生了某件事,讓這場博弈被推上明面,讓雙方不得不做選擇,繼續或者了斷。

他們選擇了繼續。

卻難逃窮盡一生的彼此猜忌。

而繼續的緣由,不過就是沒能躲過共墜情網的劫難。

-是哪一刻有人認真了,誰先認的真,到今日,我仍沒想通透。

那是最後幾頁上她的筆記,字比前面大,或因年紀大了,又久閉冷宮壞了目力。

-便當是我吧。雖如此,段明澄至死未負母國,來日赴黃泉,也能坦然解釋、喚一聲父君了。

她究竟因何而終於還是被關進了幽蘭殿,冊中沒寫。單憑顧星朗說她瘋了,而太祖隱瞞明夫人被打入冷宮、反而找了個像她的女子繼續住在折雪殿這兩項,可以大膽猜測

段明澄試圖做一件對祁國極不利的事,甚至已經做了一半,未及完成,被顧夜城現、壓下,然後在白國那頭表現得,是清河公主叛了國,站在了他這一邊。

阮雪音腦中翻閱大祁自開國以來所有記載,試圖找出某一件事來印證此想。

暫時沒想到。且她更傾向於認為沒有記載。

那冊子的最後一頁是一名詩,仍以水書寫就,格外工整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