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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搜山千騎入深幽(八)

邯鄲相說是去王府,實則是去王府附近。-- --

本朝之諸侯王雖無治民之權,但也是“王”。邯鄲相一個故青州刺史、今本縣白身,既非得趙王之召,又沒什麼事體,無緣無故地登門求見肯定是不行的,他乘車出府,行到王宮外,掀開車簾往外看,見宮外甲士值崗,宮門前停了許多車輛,卻正是荀貞的諸般導、從。

宮門閉著,他看不到裡邊,心道“中尉已入宮中。王宮禁地,外非閒雜人久留閒處之所,我且在周近轉悠轉悠,等他出來。”放下車簾,叫車伕駕車離開。

……

荀貞確已入王府。

他剛到不久,才入了府門,在府中郎中令的引帶下,正往府中正殿去。

郎中令,秩千石,“掌王大夫、郎中宿衛”,如中朝之光祿勳,是諸侯王的侍衛近臣。

郎中令,秩千石,“掌王大夫、郎中宿衛”,如中朝之光祿勳,並在朝廷裁撤了諸侯國的少府之職後,兼顧負責原本歸少府所用的權責,“自省少府,職皆並焉”,兼管負責諸侯王的衣服、膳食、珍寶、財貨等等,負責諸侯王的私庫藏錢,是諸侯王的侍衛近臣,也是個大大的肥差。

趙國的郎中令名叫段聰,此人乃是中常侍段珪的兄子,因其從父段珪之故,仕途甚暢,今年才三十歲就已為王國千石吏。荀貞就任後與國中諸吏盡皆見過,知道他的來歷。

張讓、趙忠、段珪等十常侍封侯貴寵,父兄子弟佈列州郡為令長守相,所在貪殘,為人蠹害,黃巾之所以起事後一呼百應,誠如郎中張鈞所言“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宗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害百姓”,百姓之怨無所告訴,故此張角登高一呼,應者影從。

張鈞是冀州中山人,黃巾起後他上言宜斬十常侍,懸頭南郊,以謝百姓。天子怒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否?”張讓等指使御史誣奏他學黃巾道,他遂被收掠死獄中。

十常侍的宗族親戚們固多貪殘,但也不是沒有好人。

趙忠的從弟趙苞,“深恥其門族有宦官名勢,不與忠交通”,清節直道,愛民行義,盡忠王事,為遼西太守,鮮卑劫其母、妻、子,載以擊縣,出其母示陣前,趙苞悲傷號哭,對他母親說“昔為母子,今為王臣,義不得顧私恩,毀忠節,唯當萬死,無以塞罪”。其母遠遠地呼其字,對他說“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顧,以虧忠義!”趙苞遂進戰,賊悉摧破,其母、妻皆為所害。趙苞埋葬了母親,對鄉人說“食祿而避難,非忠也,殺母以全義,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於天下”,嘔血而死。觀趙苞的言行功績,實為忠孝之士。

段聰比不上趙苞,然亦非如陽翟張直那樣的不法之徒,更非如張讓之弟張朔那樣貪殘無道,張朔為野王令時“至乃殺孕婦”。當然了,這倒不是說段聰奉公守法,犯法的事兒他也常做,不過都是些授受賄賂、為人請託等等之類,殘民奪財的沒有。總的來說,這個人還算老實。

貪殘無道如張朔尚畏懼黨人名士之威名,聞李膺被拜為司隸校尉,成了他的長吏,便即逃回京師,何況尚算老實的段聰?段聰雖為閹宦子弟,然卻亦知禮敬士子儒生、清介之臣。

這是他第二次與荀貞見面。上次見面時,他對荀貞非常熱情,儘管年紀比荀貞大得多,又是段珪的從子,卻能守下吏之禮,並無傲慢之態,對荀貞又是讚譽,又是推崇,直說“趙國有足下,從此無憂。”他是閹宦子弟,荀貞為聲名計,不可能和他親近,不過荀貞素來是你不犯我,我就不犯你,你敬我三分,我就敬你三分,所以對段聰卻也能從面子上過得去。

段聰一面在前頭引路,一面扭頭笑對荀貞說道“趙多賊寇,前中尉統郡兵徵擊,數月不能平,殞身亂中。當是時也,國人駭懼,以為國將不保,將要淪為賊域,縣鄉的百姓很多棄家外逃。州伯統兵東來,擊廣宗、進下曲陽,如摧枯折腐,皆克,梟張角、張梁、張寶,傳人頭送京師,各部斬獲近二十萬,築京觀於城南,威震冀州,趙境遂安。

“然遂安,賊尚眾多,中尉來前,我常憂喟,以之為患,對國相說‘不把黑、西諸山谷裡的賊寇全部殲滅,恐怕早晚還會再起亂事’,相君以為然,惜乎無良將。中尉攜兵卒入境,步騎滿道,旌旗如雲,甲兵曜曰,震威揚靈,如風行電照。賊勢為之挫,民氣為之振。未及半月,略施計謀,稍微遣派了點部曲,就獲得了馬服山的大勝。高祖說‘運籌帷幄之中,決於勝千里之外’,斯豈中尉之方乎?定冀州者,州伯也;安趙境者,舍中尉其誰?”

“斯豈中尉之方乎”?說的就是中尉這樣的人吧!

閹宦家的子弟也並非全是貪婪粗鄙、不學無術之人,段聰少從師學經,及長,好文學詩賦,熹平五年,以有書畫辭賦之才,待制鴻都門下,次年外放,數遷,遂為趙國郎中令。他既然年少時學過經,長大後又好辭賦,那麼掉個書袋、說點文縐縐的話自是小菜一碟。

荀貞在知道段聰是段珪之從子後,對他頗有提防疏離之心,本不想與他多說,但見他這麼熱情,連誇連讚的,而且話裡還提到了皇甫嵩,卻不能不應,說道“槐裡侯用兵如神,仁以惠下、威以討殲,實國之棟樑,今被朝廷拜為冀州牧,是冀州百姓有幸。至於貞,斗筲之才,因人成事,如何敢與留侯相比,當此‘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語?郎中令謬讚、謬讚了。”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是劉邦評價張良的話,張良是漢初三傑之一,荀貞現下只是立了些軍功,備位趙國中尉,無論如何是不敢與他相比的。

段聰哈哈一笑,語甚親近地說道“放之天下而言,足下或稍不及留侯,對趙國的利民士紳來說,足下卻就是他們的留侯啊!”

趙國自封國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傳襲了五代,雖然始封之王劉良是光武帝的叔父,其後裔不能與光武一脈的宗室比,於血脈上較為疏遠,也因此國中只有五縣,算是個小國,可畢竟立國這麼長時間了,王宮裡的建築還是很雄偉華麗的,重堂邃宇,層樓疏,連棟結階。

因為剛剛經歷過黃巾之亂的緣故,宮中警衛甚嚴,各處均有甲士站崗。遠處的樓上臺中,近處的路邊廊間,時見衣紈履絲之奴、麗美奢華之婢,或臨高而俯觀,或捧物而趨行。宮中掘土鑿池,種木為林,秋風掠過池林,拂人面目,極是清涼,並帶來花苑中之菊香,獸室中的獸鳴。荀貞嗅著清香,隱聞著獸鳴,按劍正襟前行,目不斜視地跟在段聰身後。

沿著宮中的大道直行,穿堂過院,來到了正殿。

荀貞略注目視之,見這正殿高大堂皇,朱欞赫以舒光,屋簷上對峙了彩繪的華雀,如翔鳳之將飛。外觀雄壯,內甚華美。盤虯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飛樑,於殿外望之,見殿內主位上坐了一人,冠遠遊冠,衣黑綬赤,配玉環,帶寶劍,座前的案上放置了一個玉印。在他身後,恭立了兩個婢女;在他座前、兩側,十幾個人或跪坐、或站立,這些人均黑衣高冠。

殿外的階上,十數戟衛相對而立,只觀他們的相貌、身量便知俱為猛士,一個個燕頷虎頭,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穿披精甲,手持大戟,威嚴赫赫。

段聰笑請荀貞在外稍後,入內稟報,很快就出來,請他入內。

荀貞昂邁步,拾階而上。段聰從在其後。兩人入到殿中。

荀貞在殿外就看得清楚,殿中主位上坐的是趙王劉豫,跪坐在兩側的分別是國中、宮內的官吏,居者兩人,一是國傅黃宗,一是國相劉衡。看見他和段聰進來,起先立在堂中在對劉豫說些什麼的那個吏員躬身斂袖,退至右邊的席位中,跪坐了下來。此人名叫何法,是國中的“僕”。僕,主諸侯王的車及馭,本名太僕,後改名僕,秩千石,是國中有數的大吏之一。

荀貞至劉豫座前趨拜。

劉豫離席起身,下到堂上,把他扶起,呵呵笑道“中尉快快請起。”

名分上,劉豫是趙國之君,荀貞等一干國內官吏是他的臣下,但實際上本朝之諸侯王在地方上毫無權力,國中文武政事悉歸國相、中尉,諸侯王“不與政事”,但坐食地租而已。

諸侯王不但不能參與政事,而且還受到傅、相、中尉的監督。漢律“諸侯有罪,傅、相不舉奏,為阿黨”。東漢對諸侯王管束極嚴,除以傅、相、中尉為監督外,還允許吏、民舉報,並制定了種種的法令,以約束諸侯王,如諸侯王不得竊用天子儀制、不得專山海之利在國內私煮鹽鑄冶、不得私出境、不得與宗室私會、不得與王的外戚私自交往、不得私賞官吏、不得收納亡命、不得招攬賓客等等,可以說,本朝的諸侯王們是空有貴爵,全無威權。

若是州、國中的長吏厚道,諸侯王或許還能鬆口氣,不必整天擔驚受怕,過上幾天舒坦的曰子,然若是碰上一個嚴苛的州、國長吏,那諸侯王的曰子簡直就沒辦法過了。本朝明帝年間,郅壽為冀州刺史,“使部從事專住王國,又徙督郵舍王宮外,動靜失得,即時騎驛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傅相有監督諸侯王之責,所以王有罪,傅相如不報就會被處以“阿黨”,連坐獲罪。試想一下,諸侯王在宮內住,一牆之隔的宮外就是虎視眈眈監視他們的州從事、國督郵,無意說句錯話、無意辦件錯事都會被上報朝中,別的不說,只這份心理壓力就受不了。

外有刺史之察,內有傅相之監,下有吏民之督,東漢之諸侯王如何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加上劉豫的父親劉乾曾因被國相舉奏“居父喪私娉小妻,又白衣出司馬門”而獲罪朝中,“坐削中丘縣”,被削去了一個縣的食邑。國裡吃過這等大虧,劉豫敬重荀貞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