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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頁

“阿瑤……”元禎緊緊地抱著她,感動不已。

傅瑤倒不像他這樣感情豐沛,她也不覺得自己適才的話多麼煽情,但是元禎已經明白她的意思,這就足以令她寬心了。其實作為一個魂穿的現代人而已,她並沒有多少門戶之見,元禎的生母地位再高又如何,她嫁的是元禎,而非他的母親,何況逝者已矣,對他們的生活不會有多少影響。

只是元禎褒獎她的真誠,傅瑤聽來還是有幾分愧怍。趙皇后的秘密她可以毫無顧忌的說出,但是她自身的秘密,恐怕就得隱瞞一輩子了——畢竟中間隔著時空的鴻溝呢!

趙皇后這幾日越發昏昏沉沉,連早晨和黑夜都分不清,有時候明明聽見梆子響,還以為尚在暗中,睜眼一瞧,卻是天光大亮——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將窗紙撕開了。

太醫明明囑咐要多開窗通風透氣,要是能透進點光亮最好,可是趙皇后只覺得日光刺眼,風聲聒噪,吩咐宮人們將窗扇嚴嚴實實的糊起來,終日躺在黑暗中——她只想這樣安靜地睡下去。

這一日不知到了什麼時辰,趙皇后醒來只覺得唇乾舌燥,正要喚那幾個丫頭,身前忽有一隻手伸來,“喝吧。”

是個中年男子的聲調。

趙皇后一驚,待要細看,那人卻已經點亮燭臺,輕輕笑道:“連我都不認得了?見了朕也會害怕?”

燈下看來,成德帝沒有平日裡那樣威嚴,反而多了幾分慈和的味道,像個民間的夫婿。

趙皇后接過那杯水,矜持的道:“陛下來了多久了?也不曾著人通報一聲,累得臣妾有失遠迎。”

“朕看你睡得香,就不曾叫醒你。”成德帝溫和的說道,“何況你我又不是外人,何必事事拘著禮。”

趙皇后埋頭默默地啜飲那杯水,耳裡聽得皇帝絮絮道:“朕這些日子也是忙得厲害,前朝不大平靖,又得顧著太后的孝,耽擱著沒來看你,好在禎兒和他媳婦都是懂事的,不需旁人操心,有什麼事自己就先料理好了,朕也能省心不少……”

皇帝從不曾對她說過這樣多的話,也許年紀大了,一個人無意識的也會變得軟弱起來,需要用言語來證明自己,不然一味的安靜,旁人還當他是死了。

終究都是老了啊。

趙皇后這樣想著,眼淚忽然撲簌簌的下來,落進杯子裡——年輕的時候肌膚柔嫩,淚水沾在眼睫上,有梨花帶雨般的楚楚韻致,可是等老了肌膚皺縮,眼淚就只成了心酸的水滴,訴說著無可挽回的過去。

皇帝抬手為她拭去沾染的淚水,“阿媛,你怎麼哭了?”

阿媛,他多久沒這樣叫過了,趙皇后恍惚聽著,連自己都快忘了這個名字。初嫁給這個人為太子妃的時候,兩人也曾有過一段恩愛篤睦的時光,那時他也常這樣溫柔喚自己的名字。可是一旦登基為帝,他們卻漸漸越行越遠了,一個醉心於政權的穩固,一個要保住皇后的威名,兩顆心都不再純粹,又如何安穩的融合在一起?

趙皇后頭埋在他胸口,任憑淚水打溼他的前襟,此時此刻,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為自己不再年輕的歲月,也為了那份早已流逝的深情。

成德帝輕輕撫著她的背,哄小孩兒一般輕輕哄著她。作為一個帝王,他所展現出的耐心怕是平生最大的了。

趙皇后再抬起頭時,眼淚已漸漸幹了。她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般,鄭重說道:“皇上,臣妾有一言,還請您洗耳恭聽。”

從來沒有叫皇帝洗耳恭聽的道理,然而成德帝面色卻是如常,“你說,朕聽著。”

“太子,他並非臣妾的親生骨肉。”趙皇后深吸了一口氣道,“臣妾多年來一直在欺瞞陛下。”

成德帝靜靜地望著她,似是等著她往下說。

“當年臣妾身懷有孕,太醫都說臣妾腹中是男胎,臣妾也滿心期盼為陛下誕下麟兒,可是等他生下來——”趙皇后的聲音微微哽咽,“生下來卻是個女嬰,一落地就沒氣了,皇上,您不知道臣妾當時有多難過,臣妾多想為您生下一位嫡子啊,可是偏偏不能……”

成德帝將她鬢髮散亂的頭攏到懷中,低低道:“朕明白,朕都明白。”

趙皇后在他懷中幾乎泣不成聲,“可是臣妾糊塗,只想著如何挽救這一切,正好趙氏難產而亡,臣妾就讓嬤嬤將她的孩子抱了過來,假充是我所出。一直到了今天,臣妾都把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不敢對你流露半分,臣妾真是害怕,怕你一旦知道,就會廢去臣妾的皇后之位,再也不理會臣妾了。”

成德帝思忖著道:“如此說來,外頭的流言竟是真的?”

“是真的,”趙皇后含悲忍淚,神情悽楚,“可是趙婕妤的確是難產而亡,並非被臣妾所害。臣妾縱然膽大包天,也不會妄然去害一條性命啊!”

她見成德帝無動於衷,以為他是不信,急切中道:“皇上,臣妾並未撒謊,趙氏還是臣妾引薦給您的,臣妾怎麼會害她呢?縱然臣妾對她並非沒有嫉妒,可是臣妾也不會白白害死一條人命啊!”

她兩顴赤紅,鬢髮散亂,看去活像個瘋婆子,可是皇帝見了只有憐憫。

成德帝掏出袖裡手絹,為她拭去眼角淚痕,安撫她道:“朕知道,你並非那樣的狠毒之人,可是你又何必那樣做呢?沒有皇子怕什麼,當時咱們都年輕,有的是機會再養一個,你又何必這樣迫切?”

趙皇后靠在他臂上,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臣妾如何知道陛下的打算?臣妾只知高氏已身懷有孕,若無皇子傍身,只怕您立刻就要立她的兒子為太子,更別提後宮有那麼多婕妤、美人,連臣妾舉薦給您的趙氏,您都對她鍾愛有加,縱然臣妾與趙氏一向和睦,見了也會心中泛酸呀……”

此時她聲調誠懇,一言一語都發自衷腸,成德帝聽了只覺得心酸難受,竟想不通她多年來過得這樣辛苦,因扶她到枕上躺下,溫聲道:“這都是你一向多疑多思的緣故,你是皇后,誰敢不敬你三分?朕更是從未想過廢除你的皇后之位,至於太子之位,朕也從未有過另屬他人的打算。你大約還記得,朕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同你說過,朕的髮妻只有你一人,即便我死了,你與你的孩子也將受到庇護。”

趙皇后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可皇上您當時還不是皇上呀,臣妾只知道如何做一個妻子,卻不知如何做一名皇后。您的一言一行都將關乎天下,臣妾如何還敢惦記那點夫妻之情?”

成德帝俯下身,將趙皇后鬢邊的一縷亂髮撥到耳後去,沉聲道:“那麼朕就再說一遍,朕的諾言不會更改,從前如此,往後也是一樣。”

他將兩片嘴唇貼近她額頭,輕輕的捱了挨,起身道:“朕改日再來看你,你安心養好身子,等你大好了,朕再帶你出去南巡,這回咱們誰也不帶,只有咱們兩個人,好不好?”

趙皇后靜默的聽著,眼淚無聲的落到枕上,此時卻說不清眼睛裡是歡喜還是動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