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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蜂鳥(出書版) 第12節

火葬場的平房已經建了二十年了,因為並沒有多少財政支援,年久失修。窗框鏽跡斑斑,玻璃也碎了好幾塊,窗戶之間還有很多蜘蛛網相連。透過窗戶,把手電筒的光線射入房內,確實只能看到房內的凌亂雜物,看不清具體有些什麼。馮凱心裡想,這還真有點像探索鬼屋的意思。雖然他當刑警當了那麼久,並不害怕屍體,更不相信鬼神,但是鬼屋這種地方自己是從來不會進去的。別人說他就是害怕,他則解釋自己的小心臟受不了一驚一乍,僅此而已。

眼前這情況,也由不得他不進去。馮凱嚥了口唾沫,一手打著電筒,一手推開了那滿是裂縫、油漆盡褪的木門,木門發出了“吱吱呀呀”的門軸轉動聲,更是增添了這個“鬼屋”的恐怖色彩。馮凱能清楚地感覺到,身後的顧紅星緊緊地貼著他的後背。

被屋頂遮蓋,月光一絲也透不進房間裡,馮凱二人的視線只能隨著手電筒微弱的光線搜尋著。房間的周圍堆放著一些花圈和紙錢,上面積攢了厚厚的灰塵。馮凱顫悠悠地靠近花圈,讓顧紅星拿著手電筒,自己則把灰塵累累的花圈、紙錢一個個掀起來,看看下面有沒有可能壓著衣物等雜物。

找了好一會兒,除了殯儀用品之外,他們並沒有找到任何其他物品。不過,也沒有見到什麼他們害怕的,或者噁心的東西。

“這和倉庫沒什麼區別。”馮凱明顯放鬆了一些,顧紅星也沒有貼他貼那麼緊了。

“走,下一間,總能找得到的。”馮凱帶著顧紅星走到了下一間平房。

這一間平房就是那矗立高聳的煙囪下面的平房,也就是火化房。房間不大,只有一個爐子,而且也不像是現代的不鏽鋼火化爐,這個爐子是鑄鐵所制的,燒柴油,能在爐內達到900攝氏度左右的高溫。不過此時已經熄火,並沒有火化爐的恐怖感。

看了一圈,這間房間沒有堆積雜物,於是他們的膽子也就更大了。火葬場,不過如此嘛,哪有傳言中那麼恐怖?

第三間房間很大,似乎是四五間房間打通而形成的。因為大,且沒有光線,馮凱二人走進去後,像是走進了一個寬闊的山洞。這間房間沿牆壁的一圈,堆放了各種雜物,女工案的物證,很有可能就存放在這裡。

“你打著電筒,我來找。嗯,去年夏天的案子是吧?不能找太新的袋子,也不能找太舊的。”馮凱把手電筒遞給顧紅星,說道。他顯然沒有剛剛進來時候的緊張了。

馮凱對雜物間裡諸多的蛇皮口袋一一翻動,顧紅星則隨之挪動著手電筒配合,瞪大了眼睛幫忙尋找。他第一時間經歷了女工案的現場,也看完了整本女工案的卷宗,對女工案中的物證種類和樣式應該很熟悉。

手電筒的光線緩慢地移動著,移動到了一塊類似於玻璃的東西上面,光線穿過玻璃,照射了下去。顧紅星瞪著眼睛,想看看這玻璃下面是什麼。

那是一張恐怖的臉。

有半張臉是被血汙覆蓋的,血汙被手電筒照射後還能看見裡面夾雜著白色的像腦漿一樣的東西。這張臉極度扭曲,額頭塌陷了下去,顯得下半張臉都凸了出來。右邊眼眶的上半部分已經塌陷,眼皮不知道哪裡去了,白花花的眼珠像是被瞪出了眼眶。鼻子很高,但是沒有了面板的遮蓋,鮮紅色的肌肉下面有兩個黑乎乎的窟窿。上嘴唇也消失不見了,上排牙列直接露在外面,沾染著暗紅色的血跡,反射著手電筒的冷光。這樣的一張臉,被亂糟糟的頭髮包圍著,在整個手電筒的光束包圍之中,格外突兀。

從顧紅星的角度看起來,他整個視野裡,都只有這麼一張臉,像是瞪著他,陰森地笑著。他看到過被碾碎的女工,但那畢竟已經不是完整的身體,更看不到臉,所以並沒有眼前的景象恐怖。

原本已經放鬆下來的心情,此時驟然一緊,其緊張程度似乎更加嚴重了十倍。顧紅星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立了起來,一聲尖嘯從他的胸膛中不自覺地衝了出來。

“啊——”

原本還在翻找雜物的馮凱很顯然也被嚇了一跳,他像是一隻受驚了的貓,在原地躍了起來,一剎那,他也看到了那張恐怖的臉。

顧紅星此時已經扔了電筒,向屋外跑去,因為丟失了光源,他還在門框上撞了一下。馮凱也絲毫不讓,跟在顧紅星後面奪門而出。只是馮凱在逃跑的時候,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喊道:“你小子一驚一乍的幹什麼?我最怕別人一驚一乍了!”

說是這樣說,馮凱絲毫沒有降低逃跑的速度。

剛跑到了鐵門門口,還沒來得及翻越出去,他們發現鐵門的門口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人正拿著鑰匙開鐵門。如果沒被驚嚇,此時看到有人進來火葬場,兩人肯定會擔心被發現然後藏匿起來。而現在,他們看到活著的人類,只會在心裡產生一絲安慰。

開門的人很是淡定,看著這兩個莫名其妙大半夜來火葬場“探險”的年輕人,並沒有驚訝。

“怎麼樣,嚇著了吧?”開門的人已經開啟了鐵門,說道,“你們看到的,是今天工地上被挖掘機碾死的工人,明早就火化了,所以今晚臨時停放在雜物間的冰棺裡。”

所謂冰棺就是金屬箱體玻璃面的棺材下面裝上壓縮機,又或者說像是一個橫放的冰箱。這個年代,冰箱都是奢侈品,更不用說冰棺了。火葬場只有這麼一臺,而且冬天為了節約用電,並不會通電。否則壓縮機的轟鳴聲,會引起二人的注意,就不會來這麼一齣戲了。

“可是,你們倆為什麼會在這裡?”一個熟悉的女聲從開門人身後響起。

馮凱側身看了看,藉著月光,看到了林淑真的臉。

“林,林醫生?”馮凱想到自己逃出來的狼狽模樣被林淑真盡收眼底,感到無比窘迫,同時也無比擔心,因為顧紅星比他還狼狽。

顧紅星此時雙腿都在哆嗦,壓根沒注意到馮凱把王金葉叫成了林醫生。

“嗯,我今天值班啊,剛才有一個因心臟病突發去世的老人,家人要求火化,所以我就和火葬場的同志一起把老人送過來了。”林淑真說道。

“這,這種地方,你常來啊?”馮凱問道,心裡挺佩服她。

“也不是,我們醫院的太平間太小了,滿了,所以直接送過來了。”林淑真像是疑問,實則有些調侃地說,“這裡,有那麼嚇人嗎?”

一句“滿了”,說得馮凱汗都下來了,他連忙岔開話題,說:“那你忙吧,忙完一起吃夜宵啊?”

“啊,對了,我今天是小夜班,這時候應該下班了。”林淑真不好意思地說,“我連下班時間都忘記了。只是,你說的夜宵……好吃嗎?”

馮凱這時想起,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哪裡有吃夜宵的地方,這個林醫生甚至連“夜宵”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在宿舍等你,我給你們做。”馮凱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你等我一下,正好我們救護車要回醫院,可以把我們帶回去。”林淑真說,“省得你們走回去還得一個小時。”

馮凱心想也好,以顧紅星現在顫抖著的雙腿,他們一個小時都走不回去。等著林淑真和火葬場的同志把交接手續辦好,馮凱又厚著臉皮,讓火葬場的同志去雜物間裡幫忙取出了被顧紅星丟在裡面的手電筒,這才上了救護車。

“人生第一次搭便車,就是搭救護車,絕了。”馮凱坐在救護車後面停放擔架的位置,說道。

“對了,你們為什麼要半夜來火葬場啊?”林淑真問道,“辦案嗎?為什麼不白天來?”

馮凱心想今天這個梗是怎麼也繞不出去了,於是說道:“都是這個小顧,非要來找一個物證,破一個案子,又沒有手續,只能晚上來了。”

“到火葬場找東西啊?那有什麼必要偷偷摸摸的啊?誰會把值錢的東西放在火葬場?”救護車駕駛員笑道,“這裡我有個熟人,回頭我來問問他哪天值班,然後你們白天來找。”

“那可謝謝您了。”馮凱一邊說,一邊注意顧紅星,見他已經不再發抖了,這才放下心來。

回到了宿舍,既然不是“孤男寡女”了,林淑真也同意進了他們的宿舍。馮凱借用了鄰居的煤爐,在樓道里炒了個西紅柿炒蛋,再炒了個花生米,然後拿了兩瓶啤酒,三個人坐在宿舍裡,邊吃邊喝。林淑真像在說故事一樣,說了自己為什麼要改名字的經過。這些經過馮凱已經從醫院調查過,但此時也裝出一副很吃驚、很感慨的模樣。顧紅星整晚上就沒說什麼話,馮凱很擔心他別是被這嚇一傢伙,把腦袋嚇壞了。

好在林淑真倒是嘰嘰喳喳說了不少話,讓馮凱覺得他上次和她的談話有作用了,她應該不會因為顧紅星的職業特點,對顧紅星有什麼擔憂或者顧慮了。這是撮合他們的基礎,得讓兩個人的感情回到抗震救災時候的原點。

吃飯的過程中,馮凱藉口洗手、洗臉、上廁所,總是溜出去,想給兩個人創造一點獨處的機會。可是他發現,只要他一出去,兩個人就沒聲音了。是啊,有顧紅星這個半天打不出一個屁的傢伙在,人家就是再健談,也會尷尬的呀。

到了凌晨,林淑真回宿舍睡覺了,顧紅星默默地收拾了碗筷,然後躺在床板上發呆。他心情很是不好,不為別的,就為了自己今晚上看到屍體後的第一反應。他在槍戰中建立起來的自信,因為今晚的下意識反應,被削弱了大半。公安工作是需要付出犧牲的,是需要勇敢和堅毅的心的,可是他連一具屍體都怕成那樣,實在是有些抬不起頭來。今後的工作,可能不僅僅是這兩件事情這麼簡單,還有更多讓他恐懼、動搖甚至厭惡的東西,而他自己又能不能挺住呢?

3

第二天一大早,還不到上班時間,宿舍門就被穆科長敲響了。顧紅星一骨碌下床開了門,馮凱則斜靠在床上,揉著眼睛。

“老頭兒,這麼早!”馮凱不耐煩地說,“春節一天假加上你給我們的三天假,按道理說,今天還應該休息一天。”

“別休息了,南城有個住戶到派出所報案,他家掛在陽臺的鹹肉丟了,你們去看看可有線索。”穆科長火急火燎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