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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 第2節

劉清遠只是聳肩一笑了之,並無惱意。

“要不聊聊天吧,我在穎城不久,就知道最有錢有勢的是四大家族,劉家,祁家,何家和馮家。今天一下子湊齊了三個,還是講講你們幾個家族的故事比較有意思。”商依依單手託著下巴,興致盎然的問。

“不不,馮家早就不算了。”馮之棠擺著手,眼神中透著悽苦,彷彿下一秒又要落下淚來。

“何府你不是來過兩天?還跟管事的打得火熱,家裡人的故事你肯定都聽過閒言碎語了吧。”何梓明耷著的眼皮輕挑,挖苦道,不願多提。馮之棠也低頭不語,一時靜默。

穎城最權貴的是劉祁馮何四大家族,只是跟根深葉茂的劉家和祁家相比,何家的家業是這二十年才由何梓明的父親何遠山一手打造起來的,他年輕時從外地來到馮家做學徒,能力出眾,很快自立門戶,還娶了馮家的二小姐為妻,生了何梓明。這些年戰亂世道不穩,流水的軍閥,內憂外患不斷,而何遠山因勢利導,把產業越做越大。在十年前把馮家道光年間三品巡撫馮大人的傳下來的府院吞併之後,就成了實力跟劉家祁家比肩的家族。

有劉三少在是不會冷場的事情發生,何況有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在。“我們劉家其實是頂無趣的,不過依依你想知道我們劉傢什麼,我一定講給你聽。”他的熱情和何梓明的冷漠形成鮮明對比。

商依依含笑的問,“劉家是穎城百年基業的名門望族,劉家少爺小姐們,是不是各個都似你這麼高雅又熱心?”

“我是我劉家最無用的一個,只會玩樂,但好在有趣。我家兄弟姐妹六個,除了我之外各個了無生趣,我大哥劉清仁在北京直系軍隊做武裝部長,他比我大十幾歲,一心鑽營,在軍中一路扶搖直上,是我爹心中的好大兒。”劉清遠一臉的嘲弄。

“我們這次去見的就是他?”商依依試探的問。

“算是,也不全是。”劉清遠輕笑著說,“還有一個更上面的姓劉的,我大哥就是跟著他的,不過更難見到了。”

商依依笑容不減:“那是誰呢?”

這時火車停靠了一個小站,車窗外被小攤販衝過來包圍了,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

“賣報賣報,大新聞!黎元洪大總統陷入下臺風波!北京衛戍司令劉宗望請辭!”

“買一份。”何梓明開啟車窗拿了一份報紙展開來看。

“看來曹錕劉宗望他們要逼黎元洪下臺了。”何梓明緊蹙雙眉,抬眼問劉三少,“會對你大哥有什麼影響嗎?”

“政治的事我不懂,不過只要軍權沒丟,就足可以決定你那票貨的去留了。”他無所謂的笑道。

身旁的商依依也抓過了報紙,表情嚴肅的低頭閱讀了起來。

“民國的大總統都是笑話,從袁世凱到段祺瑞,徐世昌,黎元洪,以後可能是曹錕要自己做,你方唱罷我登場,依依,還不如看你們戲班子唱戲來得精彩呢。”劉清遠掃了一眼頭條內容,懶懶的笑笑,對商依依說,“剛剛說的上面的那個姓劉的就是這個劉司令了。”

“哦?”商依依的目光從報紙上抬起來輕笑,“那可真是位高權重。”

“別看我爹威風八面,在穎城有最大的錢莊和半數街鋪良田,但在這個劉司令面前跟唯唯諾諾,仰人鼻息。他是我們劉氏在北京的宗親,我的表大伯,靠著一杆槍和無人能及的站隊本事,從北洋軍閥到袁世凱,到現在的直係軍閥內閣政府,左右逢源。當年娶了袁世凱的女兒,升了總司令,現在看黎元洪這個傀儡沒有價值了,要跟曹錕一起逼他下臺。”

“聽劉三少講故事真是有趣。”商依依笑吟吟的說,可是笑容僵硬,何梓明感覺到了她的異常,忍不住側過頭看她,但想到之前在戲院聽到的關於她的傳聞,目光又冷了下來。

“那些大人物的事都是街頭賣報的軼事而已,每個黃包車車伕都比我知道的多。”劉清遠笑笑,“還是說我們自己家吧,不比何大少家就一個弟弟這麼簡單,我還有一個姐姐,脾氣不好,嫁給了穎城的警察局長,一個莽夫,正好一對暴脾氣沒完沒了的吵架打架。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都是頂無趣的人,你絕對不會想跟他們認識。不過我跟何大少不但是好兄弟,我還差點做了他的大舅子,我阿爸最喜歡何大少,把我五妹妹都許配給他。”

劉清遠看著何梓明的黑臉,聳聳肩,“好了,不說這事了。還是說說何大少你是怎麼認識這麼美麗動人,眼裡都是故事的依依姑娘的?”

“劉清遠,你怎麼像個女人一樣呱噪,家長裡短的沒完沒了。”

何梓明感到煩躁,不再理會他們,只盯著手中的報紙,但根本看不進去。他本試圖思考到北京後要辦的事情,可是不知怎的,思緒飄飄然的到了第一次見到商依依的那天。

第3章

那是在三個月前,穎城剛遭了一場洪水。這天何梓明給母親請安,正值母親和二太太在議論三姨太林六六請了個戲班子在搭臺唱戲的事。

何府是穎城最大的宅院之一,佔地上百畝。何老爺愛水,以水引財,在大門正前方挖了一口月牙池塘,池塘邊上種了一圈楊柳,水中養著成片的睡蓮。高高的石柱烘托著宏大的朱門,主廳有八根青磚砌的柱子,上面雕有牡丹祥雲。六進的院子,外加東西院子十六間廂房,北院連著走馬樓,種著桂花,玉蘭,冬梅,梨花,紫竹等花草樹木。南院有著大片的竹林和假山。

大太太馮淑琴的院子雖然大,但並不是那麼清幽雅靜,隔了兩處院落就是南院大園子,一旦家裡辦喪喜事過年過節祭祀之類的,都會在南院辦,所以戲班子搭臺吆喝練習的聲音時斷時續的傳來,並不清淨。

何梓明站立在一旁,戴著淡淡的笑臉好像在認真的聽著她們說著閒話,他耷著眼皮,目光卻已經停留在腳邊的花壇裡一隻努力在泥裡翻進翻出的蚯蚓身上。

“大少爺多孝順,每天都來給姐姐你問安。”二太太馮淑蘭是大太太的堂妹,她一臉笑意的看著何梓明說,“對了,我聽說祁家的三小姐暑假從上海回來。姐姐,要不要打聽打聽去祁家給咱們大少爺提親?”

何梓明聽到此處眼皮微微一挑,但沒有說話。

大太太皺起了眉頭,“梓明的婚事還是要老爺做主。祁家很寶貝這個女兒,怕是去提親也只是碰一鼻子灰。不過也是,劉家五兒那姑娘命薄,走了也大半年了。”

“可不是嘛,模樣性情都那麼好的一個姑娘,跟咱們家梓明定親都一年了,可惜高燒,那麼突然就沒了,要不今年都已經過門了。哎,梓明啊,你也別難過了,姻緣就是這樣,這段沒有緣分,肯定會有更好的。”

何梓明站立在一旁沒有什麼表情,看著鞋尖,只是象徵性的點點頭,看不出什麼情緒。

“梓明,明天你阿爸從天津回來,你這一個月管理的賬目和生意要好好的梳理一下,免得你爹回來檢查的時候出紕漏。”大太太對兒子的婚姻並不上心,說到生意表情就嚴肅了起來。

“我會好好準備的,阿媽。”何梓明的目光轉回到母親臉上,和順的點頭應承。

“大少爺什麼時候出過錯呢,從小大都是乖巧能幹,我們何家的長子長孫,老爺得意的不得了。”二太太笑著說,“姐姐你就是瞎愛操心,這廠裡鋪頭的事情,大少爺不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就連前一陣子大洪水,祁家和劉家都損失不少。我們何家都毫髮無損,還藉機囤積了原料。等大水過後都開起工來,又是要大賺一筆了,都是你兒子善於謀劃,未雨綢繆。像極了他阿爸,老爺高興都來不及呢。”

“我梓明十五歲起就開始在家裡學習幫襯他阿爸了,一直都在這穎城打轉。她林六六的兒子梓佑半年前說要送去日本讀書,後來又改成去天津軍官學校,人家以後是見過大世面的。”大太太鼻子裡面哼著氣,本來臉上不是很明顯的褶皺又深了一層。

“阿媽,我是家裡長子,理應該在家裡協助阿爸打理生意的。弟弟出去讀書長見識,以後才能兄弟一起更好的把何家的生意做的更大。”

“哎呀姐姐,大少爺懂事,體諒家裡。梓佑那孩子聽說在天津胡吃海玩的,交了一堆不三不四的朋友,還跟京城劉家走的很近。”

“哪個劉家?”

“還有哪個劉家,在京城勢力遮天的劉司令家。”二太太神秘兮兮的說,“劉司令的大兒子半年前來穎城辦事,酒後落水死了,劉老爺估計都快嚇死了,劉司令的兒子死他府上了。他這麼多年在穎城這麼有權勢,還不是靠著這個本家劉司令的勢力。”

“這個我記得,就在劉五兒辦喪事那幾天的事。”大太太抬眼看了兒子一眼。

何梓明也點點頭,“是有這個事情,後來劉老爺的生意都受了不少的影響。”

二太太為自己得到的訊息很是得意,“我們梓明這麼懂事,從來不在外面亂玩。這高下之分一目瞭然。再說了他媽是六六那種女人,就是靠著戲子姐姐嫁到我們何家,哪有資格跟我們大少爺比。”一邊說著一邊去給大太太按了按肩膀。

何梓明閉口不言,臉上還是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只是神情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厭倦,他的目光又轉移到花壇裡的蚯蚓身上,看它在溼潤的泥土裡自如的扭動著,好像在享受著某種在爛泥裡的自由。而旁邊有一隊工蟻在勤奮的搬運著桌角撒落在地上的茶點,有一隻領頭的螞蟻扛著比它身體大數倍的酥皮屑在泥土裡艱難的行進。

“行吧,我倦了,要睡會。”大太太對他們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