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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 第2節

“阿媽,我去辦事了。您休息吧。”何梓明恭敬的說道。

大太太點點頭,“你去吧。”

何梓明應承著,卸下了笑容,在轉身走的時候,又低頭看了一眼花壇,那隊螞蟻已經快走到了他的腳邊,他突然伸出腳,用他的硬底布鞋不經意的往泥上一踢,把那蟻隊瞬間被打散,那隻揹著重物的領頭的螞蟻一下子不知道被踢到了哪裡。他抖動了一下他灰白的長褂,轉身離開了這暫時雅靜的院子。

何梓明穿著一件並不新潮的灰白的長褂,身形俊挺,背上微微滲出些深色的汗漬。衣領搭著圓扣,最上面一顆抵在他修長的脖頸下方。他的臉跟一般男人比起來有些太過白淨,削薄的唇泛著杏紅色,襯著濃密的眉毛更加顯出烏眸的幽深亮澤。他很嫌惡自己的白皙俊秀,這樣顯得自己像是一個只會玩樂的紈絝子弟,而不是一個在外奔波忙碌的家族管事人。

他順著門廊穿過南邊的竹林,燥熱的天,嗡嗡的蟲鳴聲轟的人沒有一刻安寧,只覺得越發的熱了。穿過長廊,遠遠的聽到有唱戲的習聲,他順著聲音走過去,看到寬闊的院子裡的戲臺已經搭好,臺上有幾個穿著戲服的的戲子在咿咿呀呀的練聲。他百無聊賴的靠在廊柱旁,遠遠的看著她們的演練。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只聽臺上正中間一個青衣清婉的習唱著,聲音清亮又情意綿綿,像是一絲柳絮無意的騷在了心上,他遠遠看著唱曲的青衣,排演並沒有全套妝容,面容清麗,只瞧著她水柔的身段,做戲的媚眼,神采出眾。

何梓明站在長廊外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心中都感覺安寧了下來,他平日並不愛看戲,今天居然站著聽完了這一曲。青衣早就注意了這個駐足聆聽的男人,她並沒有對他青眼有加,只是用心排戲。

她習完曲子便下了臺,在旁打望小廝見大少爺興致如此好,正欲讓那戲子前來拜見,何梓明卻漠然的徑直走了。他偶爾聽曲有感是一回事,但向來煩惡拈花弄柳之事,雖然她看起來是個清雅的戲子,但也不想結識,沾上那些風流脂粉。

沒想到這天他還是知道了她的名字。

傍晚何梓明去找賬房經理說賬目的事情,往西院走去,沿路繞著水塘。在繁茂的夏季,荷塘邊柳枝依依,清風拂過,像是一副水墨畫的意境。

不過隔著水岸遠遠的聽到繁雜的聲音,北邊那一處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做祭祀法事也會請些短工來幫工就會安置在這裡,這次戲班子來府上唱幾天戲,也都住在此處,把下人們人多嘴雜的聲音隔絕在北邊這一隅。

只見水岸那邊的曬衣繩上掛了一排顏色鮮豔的戲服,在晚霞的映襯下很是絢麗曼妙。何梓明遠遠的瞥見有個女孩子正在慢慢的梳理著一件掛著的水袖長衣,衣服擋住了她的大半的身子,隱約看到她的腦袋不時的往東邊的管事的院子那邊偏過去,她轉眸間看到了橋的那邊投來目光的何梓明,不過沒有在意,繼續在整理著衣服。

但是在她抬頭的一瞬,何梓明已經認出了她,下午在臺上習曲的青衣。

何梓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放慢了腳步,踏在石板橋面上,目光一直落在那衣服後隱約的身影上,在太陽的餘暉裡,掛曬的輕薄的長衣透出她婀娜的線條。

她的身材極好,她的體態既有大家閨秀端莊的儀態,又帶著戲臺上多年練習的嬌美柔韌,在衣影后微微幾步盈動的線條就像水波漾入夢中。

何梓明心中好笑為什麼要研究一個戲子的氣質,也許是因為她跟別的下人不一樣,這兩次看到他都沒有理會他,更別說露出討好的眼神。

這時管事的院子裡走出來一個人,是何老爺的貼身管家範冶,他好像在琢磨什麼事情,並沒有看到何大少爺。

何梓明並不喜歡他,覺得他像只黃鼠狼,眼睛裡總是透著一股見縫便要鑽營的精明勁兒。他仗著是何遠山的親信狐假虎威,何梓明小時候受罰的時候他還會在一旁煽風點火讓何遠山更加震怒。近幾年何梓明已經開始管事,範冶便對他諂媚了許多。

只見範冶路過那個女人旁邊時,她猛的掀起了手頭的這件水袖裙,卻不知道怎麼個不小心,衣服落到了範冶的腳下。

她過去跟範冶低身做了個福,隱隱聽到她柔媚的聲音,“不好意思打擾了爺,小女名叫商依依,今天剛隨戲班過來何府……”

那範冶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何梓明遠遠的都能看到他眼裡的精光。這商依依蹲下身去拾撿衣服,範冶也跟著蹲了下來,他眼睛像是長在了她的臉上,以至於何大少已經走近了他都沒有察覺。

“我是何府的管家範冶,你這幾天有什麼事情都找我就好了。”他們倆好像又細聲說了幾句什麼。

何梓明散漫的度著步子走近了,他冷眼看著範冶的醜態,她的表演。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這個叫商依依的女人的側臉,她一身淡藍的水杉褂子,膚白如雪,鼻樑挺而俏,瑩白的耳垂帶著珍珠耳釘露在黑髮外,長頸流水般的曲線,這相貌在下人裡自是非常出眾。

幾步之內已經看到範冶幫她撿衣裳的手已經快摸到了她白嫩的手背上,而她微微收了收手,面露嬌羞的回望他。

何梓明已經生生的走到了他倆的邊上,他無意迴避,帶著難得的惡趣味看著這一幕。他心中暗嘲,果然戲子就是戲子,看起來清新典雅,那也只是一時眼迷而已。

這時範冶終於感受到了身邊的何大少,他抬眼看到目露輕蔑之色的何梓明,立刻尷尬而卑微的起身彎著腰,一時不好開口。何梓明沒有看他,而是繼續輕辱的低眼看著蹲在地上的商依依。

只見她迅速的回望了他一眼,卻沒有半分的羞慚與惶恐,目光在他的臉上一掃而過,那雙透亮的眸子像一汪映月的井水,深邃而盈動,帶著柔亮的光芒,但顯然對嘲弄她的這個人不感興趣而且帶著一絲嫌惡。

她迅速的斂好了地上的衣裳,站起身來,只是微微的欠了欠身,就扭身往回走,在側身的時候還不忘用秋波勾了一下呆站在那裡的範冶。

何梓明冷眼旁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牆後。回去的路上,他心裡不由的琢磨,這個叫商依依的戲子對一個老色眯的管家如此諂媚,而對自己視若無睹,可見是有眼無珠,可憐可笑。

第二天他才知道,其實這個女人早已知曉他是何家大少爺。

第4章

第二天一早,何府上下都忙碌了起來,何家老爺何遠山回來了。何家的三房太太都站在了何府大門前等著為何老爺接風。半個小時後,一輛黑色的福特小轎車緩緩的駛來,停在了何府大門。管家老曹和範冶,還有兩個僕人趕緊過去給車子後座開門,提拿行李。

何遠山跨出車門,他四十出頭,還正是壯年,年輕時也是英俊挺拔。黑灰的方臉不苟言笑,勾勒著堅毅的線條,額頭有幾道深深的抬頭紋,頭髮也摻雜了些許白髮,精亮的眼睛中沒有一絲疲憊之色,快速的掃了一眼在場的親眷,微微的點了點頭。

他一下車就被各位太太們包圍了,噓寒問暖,三姨太林六六問起兒子何梓佑在去天津軍官學校唸書的情況,何遠山簡單說了幾句,然後看了一眼一旁溫良謙恭狀的何梓明,略有些不耐煩的說,“梓明,跟去我書房。”

何梓明垂目應答,就跟著阿爸走到了書房,主動滿上茶水,然後站立在他身前三尺開外,等著訓話。

“這半個月我在天津家裡都怎麼樣?你仔細說給我聽。”何遠山喝了口茶。

何梓明雙手交垂在身前,把水災前後何府的各處生意,田地,房產,商鋪,錢莊的情況一一道來。另外還說了最近省會銀行行長來穎城見了劉,何,祁這幾家大錢莊的管事人,承諾給四分息,讓他們代理發售銀行復興幣的事情。

“這種軍閥發行的貨幣利息看起來豐厚,風險也不小。這幾天你去一趟劉家,他家是最大的錢莊,跟上面的關係最多,你去問問你那劉老丈人要怎麼做。”何遠山皺著眉頭說,“你把生意打理清楚,但是也只是勉強合格吧,不算太敗家而已。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白手起家打下何家家業了,你是我長子,卻沒有一點像我。”

“是,兒子會更加努力,不負阿爸期望。”何梓明空洞的說,其實他也知道,不管他做到什麼地步,也不會得到阿爸的肯定。從小到大他已經嘗試的夠了。“還有一件事情。因為上個月的洪水我們紡織廠的產量少了很多,南洋的大客戶的貨已經快到交付期了,我們聯合了何同商會其他十七家大小布料廠一起籌備貨品,現在正在趕工,但是由於洪水影響了物價,工人要求預支一個月工資。我算了一下……”

“哼,”何老爺輕蔑的笑了一聲,“你把帳都算清楚了,是不是還真打算預支給他們?”

何梓明已經聽出了父親的意思,便低頭不語了。

“真是婦人之仁,渾身上下跟你阿媽一個樣。這些工人都是得寸進尺的,你這樣的軟弱,隨便聽點訴苦就要開倉救濟了,怕是以後何家都要敗在你手上。”何老爺越說越搵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