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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上好!

你好!

也可以說,晚上好!

這裡是大家的想象電臺,我們又開始廣播了。現在是午夜兩點四十六分,今天還是由最會打比方的話癆——DJ阿克為您送上這檔節目。

話雖這麼說,但一上來我就要跟您說,我現在依然搞不清楚今天是幾月幾號。就連昨天的廣播一直持續到了什麼時候我也不記得了。我完全沒有在神清氣爽的清晨結束了廣播,這樣美好的記憶。我就好像酒喝多了發牢騷的男人一樣把同一首巴薩諾瓦的歌反反覆覆地播了又播,之後再進行廣播時有些驚慌失措,叫了好幾遍老婆的名字。我對自己現在的狀況終於明白一些了,我想跟她解釋一下。我還不斷地叫了兒子的名字,淚水像決堤般止也止不住。最後我哭到筋疲力盡就睡著了,好像是這樣的吧。是否發生了像歌曲《酒、眼淚、男人和女人》那樣的結局我也不知道,對我來說現在完全無法區別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在做夢。附帶說一句,在夢裡我睡得像嬰兒一樣香甜。

不過,在播放歌曲的時候我們收到了大量的聽眾來信,這件事我阿克是不會忘記的。這些不容含糊的現實我都牢牢地記著呢。而且當我再次開始講話時,怎麼說好呢,按理說是完全不可能聽見的,一種好像會讓地面都發生震動的“哇——”的歡呼聲,很真實地把我包圍了。大家的郵件像暴雨一般進入到我那個並沒有公佈地址的郵箱裡,我左手握著的看不到畫面的手機也一直在響,從熟人到從未謀面的聽眾,各種各樣的人都給我提出了批評和鼓勵,真的非常感謝!

說到這兒,現在天空依然是一片泛著灰色的黑暗,一望無際,而我眼前突然出現了白色的雪花。我還是那個樣子,在杉樹的樹尖兒上仰面朝天,身體已經凍透了。可是我還是無法相信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是真的,這可真的不是一件能夠簡單接受的事啊。哎,我現在還說這樣的話,恐怕一定會受到大家的集體攻擊吧,可能你們發來的罵醒我的郵件都能把這杉樹壓彎了吧。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想為所有正在傾聽我的廣播的聽眾,包括想要罵我的人在內,從這麼高高的地方和一隻小小的白鶺鴒一起,竭盡全力繼續奉上我這些無聊的嘮叨。不過話說這隻小鳥怎麼一動不動呢,它是標本嗎?

這裡是想象電臺!

我們現在來連線一個來自聽眾的現場報道。報道現場位於從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往北有點距離的地方。在一個因為松樹林而小有名氣的小小的海角尖端上有一家叫作“TOGAEN”的海濱旅館,現場就是那裡。為我們做報道的是53歲的公司職員君冢武雄先生。

那麼,我們馬上進行連線吧。君冢先生?

“是的,我是君冢。就像DJ阿克先生介紹的那樣,我現在所在位置是一個海角,而這個海角位於被稱為溺灣[15]的結構非常複雜的海岸邊。我正在被松林環繞的旅館裡為您做現場報道。別看我說得挺好的,其實我也不是當地人,我是前天才帶著一個部下從東京總公司到這邊來的,我們公司打算在這附近開便利店,我們是來對幾個備選地點進行考察的。昨天中午剛過,我回到位於這個四層建築的最頂層的房間裡,把數碼相機裡的資料發給了總公司。

“在那之後,直到現在我還沒看到我的部下櫻木。他說他的手機訊號不好就下樓到大廳去了,後來就發生了那場劇烈的搖晃。幾個小時之後我恢復了神智,凡是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好幾遍,可是旅館裡有些樓層的水並沒有退下去,我只好放棄繼續搜尋了。

“不過,我突然想到只要我能在想象電臺這裡做現場報道的話,就一定能獲得很多對我有幫助的資訊吧。好了,我現在剛走出自己的房間,鋪著深紅色地毯的走廊停電了。這走廊本來就光線不好,再一停電就變成一片漆黑了。我用房間裡提供的手電筒照著前面,牆壁上掛著一幅油畫,畫的是這附近的海邊,那是一片安靜的大海。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走廊的一端從一個地方開始向下傾斜,從那裡往前再走幾步,左邊有一個小小的電梯,當然電梯已經不動了。我將從電梯前的樓梯走下去。大家能聽到我的拖鞋‘啪嗒啪嗒’的聲音吧?地板上還有積水。

“我下了大概一層樓,在樓梯轉彎處的左邊有一扇硬鋁板做的門。因為沒有上鎖,所以我開啟了門。裡面有一條又直又長的走廊,我不知道這個走廊通往這個樓的什麼地方。可是,我用手電筒照亮前面,發現從一個地方開始走廊地面突然發生了傾斜,這次是向上方傾斜。可是天棚卻一直保持著原狀,所以看上去上下的距離漸漸變小,遠處走到底的地方已經不是牆,而是一個尖尖的小點了。櫻木會不會從這個走廊逃生了呢?可是,這通向哪裡呢?左右連一扇門都沒有。

“我沿著鋪著深紅色地毯的樓梯繼續走下去,又下了一層樓。現在是二樓。按理說一般的樓梯還是可以繼續往下走的,可是阿克先生,在海濱旅館‘TOGAEN’的話,如果想要下到一樓去,就必須從通向房間的走廊走過去,走到這個樓的另一側才有樓梯下去。當初我剛到這裡,旅館的人給我帶路時我就覺得這房子的結構好奇怪。不過,那個時候只要走過這個走廊的話,確實無論上下,去哪個方向都是能走通的。

“現在我走進二樓的走廊裡了。牆壁上有幾個小小的挖進去的格子,那些地方昨天還點綴著一些日本人偶。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消失了的不僅是那些人偶,還有通往一樓的樓梯。應該在那裡的東西卻沒有了,甚至連曾經在那裡的痕跡都消失了。我已經從四樓下到二樓了,現在電梯也不能動了,我沒有辦法繼續往下走了。二樓的所有房間都上著鎖,沒辦法進到房間裡。像我現在這樣挨個門去敲也沒有任何回應,我覺得這個旅館裡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仔細一看,我腳底下踩的也不是深紅色的地毯了,現在的地面是灰色的亞麻油地板,上面畫著幾條不同顏色的平行線,一直向前延伸。這非常像醫院的走廊。”

君冢先生,你能聽見嗎?

“是的,我聽得見。”

君冢先生目前所面臨的不可思議的狀況,我好像也能看見一樣。您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為我們做如此冷靜的現場報道,真是讓我們深受感動啊!

不過現在呢,君冢先生,我們這邊又有別的現場報道插進來了,所以我能請您繼續尋找下到一樓的方法嗎?一有什麼新的動向,我們會馬上與您連線的。

“好的,我知道了。阿克先生,我會繼續努力的。”

拜託您了。那麼,另外一位提供現場報道的聽眾不希望暴露自己的名字,好像是一名女士啊。電話接通了。

晚上好!

“晚上好!啊,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晚上好。我這邊特別黑。我現在可能正在緩慢地向冰冷的水底沉下去,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說起來其實我眼前的可視距離恐怕連一厘米都沒有,也許黑暗已經貼在我的眼睛上了。不過我知道,在這一片小小的黑暗外面有的恐怕也只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吧。

“那麼,我做這樣的實況報道可以嗎?”

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女士。

“哎。”

我現在只能說,您的聲音我們聽得很清楚,能請您繼續報道嗎?

“謝謝阿克先生,那麼我繼續進行報道。

“我的手腳也好、漂盪的長髮也好、已經破了但還裹在身上的衣服也好,因為光被完全奪走了,連一個粒子都沒有留下,所以我什麼都看不見。真的,除了想象以外我沒有辦法確認自己的存在,實際上因為水壓重重地壓在身上,我非常虛弱,所以現在連嘴也打不開,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DJ阿克先生,請你把我的聲音傳遞給更多人。除了跟你說話,我無法確信我還存在。

“一開始並不是這麼漆黑一片的。在我失去知覺之前,我一直能看到厚厚一層發著光的白色泡沫,那些密密麻麻的泡沫把我包圍吞沒,帶著我翻轉,我曾拼命把手伸向更明亮的地方。

“可是,我有幾次都差點兒失去知覺,被捲去任意一個方向。很快我就開始沒完沒了地向下沉。我漸漸遠離光明,好像被轉交給了黑暗。而一堵厚重的無聲之牆壓迫著我的鼓膜,從這牆的另一邊時不時會傳來低沉的‘咚’的一聲,好像是在很遙遠的地方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衝撞所產生的音波。當我只能感受到這些的時候,我感覺我渾身所有的細胞都開始破裂,開始融化在世界裡了。現在想想,那個時候我完全是處於想象的世界裡吧。

“我這裡除了您的聲音以外,是完全無聲的世界。雖然我曾經好幾次在電視裡看見鯨魚互相鳴叫呼喚夥伴的樣子,可能是季節不對吧。現在沒有任何鳴叫的聲音。我現在是睜著眼睛呢還是閉著呢?無論是睜著還是閉著,這裡都是無聲的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的大海漫無邊際地向所有方向無限地延伸著,只要一想到這黑色液體的體積有多麼大,我就被這讓我發瘋的恐懼徹底淹沒。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啊!

“在全黑的宇宙中我一直在下沉,在某個地方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停住了。雖然我現在能聽到的只有好像用手指摳紙時發出的‘沙沙’的微弱聲音,但我還是豎起耳朵傾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您播放的廣播上。

“我的報道就到這裡了。”

謝謝!非常感謝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女士!如果我能把

我此刻的感受傳達給您就好了。

那麼,在這裡為您獻上一曲。這是麥克·弗蘭克斯的Abandoned Garden,《被遺棄的花園》。

哎呀,真是現場演奏和歌聲水乳相融的一曲啊!昨天,也就是我還能夠基本確認日期的廣播中,我反覆播放了巴西的安東尼奧·卡洛斯·裘賓的歌。之後,美國人麥克·弗蘭克斯為了悼念自己最敬愛的裘賓,緊急製作了專輯,這首歌是這張專輯的同名曲,這是1995年的作品。

那麼,播完這首歌我們換個話題,我在開始廣播之前,在這銀裝素裹的杉樹之上,思考了一個問題。我已經收到了這麼多的聽眾來信和電話, 這個電臺也算得上是深受歡迎的節目了吧。可是這麼優秀的節目,也一定會有人完全聽不到吧。

所以,雖然有點倉促,我推出了叫作“聽不到想象電臺的人是這樣的人”的新板塊!

我想過了,如果說你完全聽不到我們這檔廣播節目的話,那就是因為你的思維中只能接受已經存在的東西,你的腦子僵化了!或者說是因為遭受到的打擊太大了,你的內心已經把想象力徹底排除出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