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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鼠記

<h3>【零 一】</h3>

鼠害不除,家無寧日,張三下決心在家裡滅鼠。

張三在自家的老房子裡從小長到大,從沒見過老鼠的影子,這兩天卻不知怎的忽然鬧了起來,而且越鬧越緊。

先是在小廚房裡偷吃了昨天的一盤剩饅頭。老婆早上起來做早飯,說是張三夜裡餓了當點心吃的,罵他“挺大個人,吃也沒個吃相,東一口西一口的”……張三平白受了冤枉,躺在床上賭咒發誓。老婆把證據拿到床頭,饅頭上的牙印清晰可見,還有幾顆耗子屎點綴其間。張三大叫:“這是耗子咬的呀!”老婆大驚,盤子摔得粉碎,饅頭滾了一地。老婆是好人家女子,又比張三小著四五歲,平日未免嬌慣些,這時竟不依起來,口口聲聲要搬回孃家去——“和你結婚那會兒,你也沒說你們家有耗子呀!早知道這樣兒,我倒要重新考慮考慮呢!”張三見問題提到這樣的高度,連忙打點精神勸慰老婆,說那不過是過路的耗子,偶爾餓了找口吃的,並不打算長住,更不會闖進屋裡來云云。老婆將信將疑,擦乾眼淚,委委屈屈地上班去了,早飯也沒顧上吃。

當夜,老鼠就進了屋,裡裡外外發出各種聲音。是時,張三正和老婆黑了燈在床上“幸福”(形容詞用作動詞)。張三正在得趣,忽然覺得有個東西落到自己背上,毛乎乎軟和和的也不知是什麼,想要撲打,一看老婆嬌喘吁吁的形勢一片大好,決定管它娘,先把丈夫的責任盡完再說。剛要發動總攻,那東西卻從自己的後背落到了老婆的前胸,老婆一聲慘叫,險些昏死過去。張三氣急敗壞地開了燈下床來檢視,四下蹤影全無。有心上床繼續“幸福”,老婆卻抵死不幹,非讓他把那東西抓到不可。張三隻好翻箱倒櫃地折騰起來,撲打到半夜,連根耗子毛兒也沒抓到,最後還是老婆心疼他明天要上班,饒他上了床,“幸福”的事兒也只得草草收兵了。

第二天,老鼠自己就現了真身。吃飯時,一隻四五寸長的大耗子沿著牆根徐徐走過,慢悠悠地勝似閒庭信步。據張三事後說:那耗子並不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尖嘴猴腮,竟有著極肥碩、極體面的一副外表;皮毛也並不是黑的,而是淺灰得有些發藍;不但並不兇狠,反而很有點兒溫柔和順的樣子。這些自然都是後話,當時張三可是吃驚得動彈不得,老婆早已嚇得面如土色,好半天才撲進丈夫懷裡大叫“救命”。

以後的幾天裡,老鼠真正做到了白天有影兒,夜裡有聲兒,最後居然鑽進張三的鞋裡做起窩來。張三早上起來穿鞋,急急忙忙剛伸進一隻腳,就聽“吱兒”的一聲慘叫,一隻拇指大的小老鼠飛也似的從鞋裡跑了出來,一陣風消失在床底下,驚得張三出了一身冷汗。這事兒張三沒敢聲張,只是以後加了小心,每天早上都要把兩隻鞋細細地檢查一番才敢穿上。對老婆的兩隻鞋他也一視同仁,唯恐老婆受了驚嚇又鬧著回孃家什麼的。張三下決心滅鼠。

<h3>【零 二】</h3>

毛主席教導:沒有革命的理論,就沒有革命的實踐。

為了掌握滅鼠理論,張三從圖書館借來大量的有關書籍,每天一下班就躲在家裡埋頭攻讀,有時還把重點段落記到一個小本本上,逐字逐句地推敲琢磨。老婆知道事關滅鼠大計,對他也格外照顧,飯菜燒得可口不說,還免去了他每天洗碗的任務。只是張三一心撲在滅鼠上,每天上了床還要埋頭攻讀一陣,並不像過去那樣一上床就惦著“幸福”,老婆開頭還樂得清閒,漸漸地竟有些打熬不住。好在老婆是明理人,看丈夫整天一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樣子,知道他“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即令勉強,終無意趣,只盼著滅鼠一舉成功,天下趕快太平,自己也好恢復那幸福的生活。

張三經過學習,知道老鼠屬於哺乳類動物,共有兩千八百多個種類,好生了得。人類現在不過五十多億,而老鼠早已超過了七十多億,再不滅它們怎麼得了——還反了它們了!

張三對照檢查,確認自家的老鼠屬於“大家鼠”——身長五六寸,體重四五兩,軀體粗大,尾毛稀少,鼻端圓鈍,耳朵短厚,都和那天在廚房裡發現的那隻差不多。書上說大家鼠分佈最廣、數量最多、危害最大,它行動快、聽覺靈、能游泳、善掘洞,記憶力好、警惕性高、繁殖力強,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它,沒人的地方也有它,人能吃的它就能吃,人不能吃的它也能吃——真他媽的不好對付!

過了兩天,張三越想越覺得這“大家鼠”實在難滅,自家的老鼠莫非屬於“小家鼠”?小家鼠體型小,最大的不過兩三寸,還愛隨處做窩,那天自己鞋裡藏的那隻顯屬此類。小家鼠的本領比起大家鼠來差得遠了,游泳掘洞均不擅長,不過這傢伙奔跑迅速,善於攀登,機動靈活——也他媽不是省油的燈!

老婆等了幾日,遲遲不見張三動手,罵他是“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張三分辯道:“知己知彼嘛!滅鼠是大事,現在情況不清,敵情不明,怎麼好隨便下手?”

老婆開導他說:“你說老鼠有兩千多種,現在咱家最多也就兩種,不是大的,就是小的,還有什麼不清的?不在屋裡,就在屋外,要不就在廚房,還有什麼不明的?俗話說‘打倒官僚,從大到小,剷除腐敗,從裡到外’——你甭管它是大是小,屋裡屋外,一發滅了不就完了嗎?再說小家鼠長大了不就是大家鼠嗎?再不滅還成老家鼠呢!”

張三是學習過的人,知道大家鼠生下來就是大家鼠,小家鼠長大了仍是小家鼠,絕不能自己變來變去——本想把這動物學知識向老婆普及一下,想想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沒經過學習,諒她也聽不明白,萬一引起新的衝突反為不美,算了,讓她糊塗一輩子去吧!

在老婆的不斷催促下,張三終於準備動手了。

<h3>【零 三】</h3>

滅鼠的方法千頭萬緒,但經張三研究,認為大部分都不適合自家家情。

比如“天敵”滅鼠,最普通的就是用貓,左鄰右舍都沒有養貓,上哪兒找去?張三的同事家倒是有一隻純種的波斯貓,一聽要借去滅鼠,主人馬上把頭搖得像賓努親王一般,主婦的嘴噘得能拴住個驢,口口聲聲說我們家咪咪吃魚只吃六塊五一斤的帶魚中段,長這麼大從沒見過耗子什麼樣兒,回頭鼠沒滅成再把貓嚇死,您還是另請高明吧!再說書上寫得明白,無鼠戶養貓可以防鼠,有鼠戶養貓則很難驅鼠,自家無疑屬於有鼠戶,貓的作用恐怕也十分有限。至於別的“天敵”,確有好的,黃鼠狼一年捕鼠上千只,你說能幹不能幹?不過它既能捕鼠,想來比鼠更加機動靈活,張三連鼠都捕不到,還能捕到它嗎?就算萬一捕到,聽說黃鼠狼最會放屁,弄到家來滅鼠,效果如何姑且不說,家裡先搞得臭氣熏天,還能住人嗎?貓頭鷹也是捕鼠能手,聽說鳥市上就有出售,只是那玩意兒叫起來太不吉利,家裡養個貓頭鷹天天叫喚,成何體統?還有幾種蛇類也是性喜食鼠的,如蝮蛇、赤練蛇之類,如果能抓一條養在家裡,不僅能滅鼠,將來還有蛇肉吃,蛇膽拿來泡酒,蛇皮給老婆做錢包,四角俱全,一舉八得,只是老婆嬌氣,老鼠都把她嚇得半死,再弄出蛇來……如果晚上“幸福”的時候床上爬來一條蛇,冰涼滑膩,那恐怕就不僅是回孃家的問題了,趁早算了吧!

“病原微生物”滅鼠法張三也研究過了,讓老鼠傳染上肝炎、霍亂,斷子絕孫,何等痛快!只是這“病原”不大好弄。張三在單位倒是常跑醫務室的,和一幫小護士混得爛熟,傳染病人用過的棉球紗布也可以討來一些,那上面想必結結實實的都是“病原”,誘老鼠吃了,效果一定是好的。可是家裡弄了一天一地的“病原”,萬一把自己和老婆也傳上了,今天肝炎,明天痢疾,出師未捷身先死,滅鼠大業豈不毀於一旦?再說“病原”中最厲害的就是鼠疫了,老鼠染上必死,人染上了也難活。古人云:“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

——說的就是鼠疫呀!聽說當年歐洲鼠疫流行,人口減少了四分之一,難怪如今不用搞計劃生育。看來這“病原微生物”萬萬搞不得,出了差錯不是好玩的。

至於以鼠滅鼠,張三連想都不去想它!抓個大公鼠回來,肛門裡塞進一粒黃豆,用線縫死,放回窩去,公鼠被膨脹的黃豆憋著全身難受,暴跳如雷,見鼠就咬,一死一大片……好是好,哪兒抓大公鼠去?要能抓到,還用費這麼大勁兒在這兒滅鼠嗎?再說,就算湊巧抓到一隻,誰知它是公是母?就算是隻公的,把個大活耗子攥在手裡,塞黃豆,縫肛門,誰有這個手藝?老婆的孃家二姨倒是外科醫生,但人家能專門跑來幫你擺弄老鼠?拉倒吧!

藥物滅鼠張三也不贊成。鼠藥雖多,光書上介紹的就有好幾百種,但沒有一種是原地斃命的,少則三五小時,多則一兩個月,這期間中毒的老鼠滿屋亂竄,最後死在什麼邊邊角角的地方,翻箱倒櫃的你找去吧,不好不好。

電子滅鼠倒是新方法,也符合現代化的潮流,像什麼超聲波、電磁波之類,諒老鼠也不是對手。只是價錢昂貴,未免得不償失,萬一效果再不理想,一定要被老婆批評的,所以張三也決定暫且放棄。

挑來挑去,最後張三選中了“器械捕鼠法”。書上介紹的器械雖多,但大多構造複雜,非張三力所能及,所以他只選擇了兩種最簡單的:一是大碗扣鼠法,一是抽屜壓鼠法,當即就在家裡實施起來。

<h3>【零 四】</h3>

張三把家裡三個吃麵的和一個喝湯的大碗都找了出來,又騰空了五個抽屜,裡裡外外佈下了迷魂陣。碗和抽屜下面都有機關,連著誘餌,只要老鼠一動,扣將下來,沒跑兒!誘餌都由老婆親手製作,饅頭拌香油,香噴噴,油汪汪,不愁老鼠不上鉤。

苦苦等了兩天,不知是老婆的手藝不對老鼠的胃口,還是張三家的老鼠比別處的格外精明,竟沒有一隻上鉤的。到了第三天晚上,張三正在屋裡洗腳,猛聽得廚房一聲巨響,連忙跑進去看,見老婆正在那裡跳著腳亂罵。原來老婆去廚房燒水,不慎碰倒了支著抽屜的筷子,被抽屜重重地砸在腳面上,紅腫起老高。老婆罵過抽屜又罵筷子,罵過筷子又罵張三,就是不罵自己不小心。張三連忙向她指出這一點,老婆大怒:七七八八佈下這些迷魂陣,砸不到老鼠光砸人,還不快拆了它!張三想想恐怕這些器械也捕不到鼠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又討了老婆的歡心,便連夜拆除起來,一邊拆還一邊罵:“看你們還砸人!看你們還砸人!”總算把老婆逗笑了。

一計不成又生二計。張三認準了器械滅鼠的大方向並沒有錯,關鍵是自己的器械過於簡易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於是他參照書上的草圖,從家裡找出木板,從單位順來彈簧,幾經周折,精工製作了兩個平板捕鼠夾,用手指試了試,也還靈驗。這次吸取教訓,不再用老婆做的誘餌,只用新鮮的蘋果片,想來老鼠天天吃香喝辣,換換口味也是高興的。放夾子的位置也有選擇,一個放在廚房的桌子下,一個放在屋裡的大床下,就算老婆再不小心,也絕不會被她碰到的。

這次果然靈驗,當夜就聽到床下的夾子“啪”的一聲,張三連忙翻身下床,只等抓活的了。找來手電往床下一照,張三不禁跌足長嘆!原來這夾子百樣都好,只是比例不大對頭,夾起來時並沒有打中老鼠的身子,只是夾住了它的尾巴,被它一點一點地往外掙脫——張三眼睜睜地看著它跑掉了!這隻老鼠中等身材,張三看著它眼熟,估計就是早先在鞋裡做窩的那隻,半個月工夫竟長得這麼大了!這時老婆還只在床上連問“夾著了嗎”,一心等著張三報喜;張三哭喪著臉說明了情況,老婆氣得大罵他昏庸無能,讓他趁早把這倒黴的夾子丟開去,另想妥帖的辦法來。

這以後張三又試驗過其他幾種器械滅鼠的方法,但都沒有成功。有一次試驗彈弓吊鼠法的時候,一不小心,一米來長的竹條還反彈在自己的大腿上,疼得張三嗷嗷亂叫。老婆在旁邊說風涼話:“這回看你還怪誰?”張三想想,又不能怪自己手藝潮,又不能怪自己不小心,只好怪編書的人編得不明白,方法尺寸全沒有介紹清,注意事項也沒有交待好,害得自己出了事故。

<h3>【零 五】</h3>

最後,張三痛下決心:看來滅鼠工作光靠小打小鬧是不行了,必須全面鋪開——各種方法一起上!為了安全起見,他忍痛先把老婆送回孃家,獨自一人孤軍奮戰,老子這回是破釜沉舟啦!

他把家中所有的臉盆、大碗、抽屜全都找了出來,一一安置妥當。兩隻自制的鼠夾雖然效果差一點,夾不著也嚇它一跳嘛,所以也被重新啟用了。吊鼠的彈弓也修好了放在牆角,其他幾種器械也都一一擺開,就連家裡的兩隻水桶,也都裝了半桶水,桶上糊了報紙,紙上拉開小口,只等老鼠誤入水中淹死。

除此之外,張三還新添了捕鼠籠一隻,是在自由市場買的舊貨,據賣主說很好用,所以作為重點武器放在了廚房門口。

在藥物滅鼠方面,張三也打破成見,找死耗子總比抓活耗子容易嘛!於是買來敵鼠鈉鹽和滅鼠靈兩味好藥,東一堆西一堆地撒下了。

張三還打聽了電子捕鼠器的價格,不過二十四元一隻,少抽條煙全有了,於是決定再不奏效就買它一隻,來個滅鼠現代化。

這樣緊鑼密鼓地滅了一個星期,大大小小滅掉三隻老鼠——兩隻小的是被毒死的,一隻大的是誤入鼠籠被自動關住的。因為沒有看到那天逃脫的那隻中的,張三還不大放心。晚上細心聽,並沒有老鼠的動靜,加上又實在想老婆,便去丈母孃家接了老婆回來。他向老婆表功說:他前前後後大大小小共消滅了十三隻老鼠,已經都處理完了,只留下一隻極大的供老婆觀賞云云。

老婆回家一看,那隻大老鼠正關在籠子裡發呆,兩眼無神,可憐巴巴的,比先前竟瘦了許多。因為張三曾說老婆做的誘餌不對老鼠的胃口,老婆就用饅頭蘸了香油扔進去試它。一試它就吃了,吃完還用兩隻前爪擦擦嘴巴,樣子怪好玩兒的。

從此,這隻大老鼠就被張三家養了起來。有一次街道幹部檢查衛生髮現了,問他家為什麼要養老鼠,張三說這是“科研用鼠”,而他本人正是一位業餘的滅鼠專家。查衛生的人當中正好有一位街道“滅鼠辦”的副主任,和張三攀談一陣,果然頭頭是道,於是讚揚他是“群眾中湧現出來的滅鼠能手”。

張三為此得意了好多天,張三的老婆也覺得很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