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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的孩子~Ⅳ~

<h3>夜幕中的人行天橋</h3>

夜晚,去老地方散步了。所謂的老地方,就是那種滿眼望不到盡頭的櫻花樹、稱作公園的細長小道或曰漫步道。晚點去的話連個人影都沒有,是個愜意的好地方。潮溼的土地和櫻樹葉的氣息十分強烈,簡直就是櫻葉餅的氣味。我張大鼻孔嗅聞香味,靠在欄杆上抽了兩支菸。抬頭望去,蔓延的樹枝上茂密的樹葉在夜空下呈現出濃淡各異的墨色。如此一來,我便平靜下來,而一旦平靜下來,刻骨銘心的悲哀便襲上心頭(因為剛與丈夫吵完架)。

我心想,結婚真是殘酷的東西。要說結婚是怎麼回事,其實就是在最愛的人面前變成了最不願成為的女人。真讓人討厭。

因為不願回家,便繞道向著大公園走走。公園的周圍有各種各樣的人。大路上有許多違章停車,人行天橋下有些人在練小號(很好聽),有少年對著牆在默默地踢球,有人在玩街頭籃球,還有幾對情侶坐在石階上。

我在大排檔買了章魚小丸子,來到人行天橋上,邊吃邊俯瞰著橋下的車流。

賣章魚小丸子的是位一頭金色長髮的老兄,不過,我從未看到過他烤制的場面。在掛著燈籠的小卡車裡,老兄在聽廣播。雖然有排列著圓形凹陷的鐵板烤具,但那裡總是空空如也,客人來買時,他便從後面的保溫箱裡取出早已包裝好的,遞給顧客。這位老兄是附近玩耍的少年們不錯的諮詢顧問(我目睹過多次諮詢的場景)。所以,少年們買章魚小丸子時,明明是顧客卻非常客氣,離去時總要低頭道聲“對不起”。

章魚小丸子的味道很怪。人行天橋上很冷,握著欄杆往下張望時,手變得冰涼。

讀小學的時候,我便是走過這座天橋去學校的。因為個頭小,每逢強風暴雨,連人帶傘彷彿都要被吹走似的,非常害怕。儘管如此,我依然喜歡這座人行天橋,經常停下來眺望遠方,眺望道路、天空和臭水溝,還能看到小小的葡萄園。車輛經過橋下時,瞄準時機聳身跳起,落地時天橋在搖晃。鑽過橋下的車越大,搖晃得越厲害,這是孩子們之間的定論,不過可能是胡說八道。

腦子裡回想著這些往事,從人行天橋上茫然地注視著牆上的塗鴉。這公園牆上的塗鴉不是某某某到此一遊之類,而是一長串圖案考究、色彩鮮豔的巨大繪畫。廉價然而有力,十分有趣,類似美國的漫畫雜誌。

幾支小號傷感粗暴的聲音在夜空中擴散、消失。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聲音,各種各樣的氣味。我喜歡這樣在夜間閒逛。丈夫叫我別這樣,但我做不到。因為即便在夜晚,城市也在運作,人也在活動。看到這些我便安心。結婚前,與丈夫常在夜晚見面,週末還玩個通宵,即便在平時,為了一兩個小時的見面,也每夜外出。現在再也沒有這種事了。

我順道去了一趟便利店,待情緒恢復到現實之後再回家。公寓的燈光,停在門廊裡的令人懷念的車子。客廳裡,丈夫任憑電視螢幕上一片沙塵暴,對刺耳的噪音毫不介意,照樣呼呼大睡。

<h3>月光下的幸福</h3>

和妹妹一起去了一趟迪士尼樂園。竟然兩年不曾去過了。說“竟然”,是因為我們都喜歡這個遊樂園,從前常去那兒玩。但是,這兩年又是找工作又是結婚,彼此都“日日是混亂”,哪裡還顧得上這個。

這一天,兩人手忙腳亂徹夜未眠,許久沒去遊樂園了,都很興奮。好開心啊好開心啊,一見面就說了無數遍。

一鑽過入口,興奮便達到了極點。人山人海。那商店色彩各異、拱廊鱗次櫛比,到處都是氣球、裝飾物和音樂,還有多得幾乎舉步維艱的人。我們心頭狂跳,都深感對方隨時可能歡撥出聲、邁出雀躍般的步子來。如此的“心頭狂跳”,已經久遠得記不清何時有過了。我們緊緊地手挽手,默默地快步前行。我想,我們倆一準是滿面生輝。只有和妹妹在一起時,我才有這種孩子般的感覺。

已是臨近傍晚時分,在大雷山前等了一小時零五分鐘。這期間天已經黑了,但我們根本不在乎,像十幾年前在熄燈後的臥房裡那樣,不是說就是笑,眺望那顏色逐漸變深的天空、無聲地漸次開始閃爍的星星、人造石山和燈火通明的樹木,還有突然浮現於這些奇妙風景之上的滾圓的大月亮。

這是聽妹妹說的。她在讀賣樂園觀看水中芭蕾秀。天氣寒冷,場內人很少,三三兩兩的非常閒散。在觀眾席上剛一坐定,一位頭髮超短的中年女子首先出場,以悲壯得近乎嚴肅的表情和語氣,痛切地敘述了這家芭蕾舞團的苦境。舞蹈演員們多麼辛苦、經營又是何等艱難,甚至還談到了那支撐水槽玻璃的粗壯支柱:“大家常常問為什麼不把這柱子挪開。可是,如果拿掉這柱子,玻璃會因為水壓過高破碎,水就會洩漏出來。”說這番話時,她的神情痛苦到了極點。接著音樂響起大幕拉開,妹妹說她難受得差點想逃離現場回家。妹妹說來既有趣又好笑,我聽得忍俊不禁,邊笑邊感到內心充滿淒涼。

大雷山太棒了。風、天空、速度、暮色中街區閃爍的燈光、山谷間的月亮,簡直太令人驚歎了,我們坐在車上始終不停地歡呼,再次確認這是我們最愛的過山車。很想再乘坐一次,但是強忍住,去了飛濺山。這也是今天的目的之一。我們倆都還沒坐過呢。排隊排了一小時零十五分鐘。不過我們吉星高照,一下子坐在最前排,水濺得滿臉都是,而且是在冬天冰冷的夜晚。

然後,是觀看今年最後一次電光彩車大遊行,吃著小塊比薩餅,邊跳著舞邊看。看到這情景,就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我想這得怪音樂。跳著跳著感覺無上幸福,又一次異口同聲地說道:真開心啊。

最後,我們散一會兒步,再吃上一個至愛的冰激凌就完美無缺了,可是不知道哪裡有賣的。我們面面相覷,已經來過好多次了,可還是這副德行。這都是因為總和小K一起來的緣故。小K是我的高中同學,長著一副奇特的容貌:分明已經三十二歲了,看上去卻只有二十歲上下。她簡直就是迪士尼的活字典,和她在一起,這片遊樂園如同自家院子一般。

“打個電話問她一下吧,從這裡往哪裡走可以找到冰激凌店。”

妹妹十分認真地提議道。

“那可不行。她非哭著吵著要來不可。”

我反駁道。人家小K正身懷六甲呢。

“下次一定是四個人來啦。”妹妹微微一笑,說道。

真的,我們特別喜愛遊樂園。無論是工作、結婚還是生孩子,都無法阻擋我們。

“太開心啦!”咬著西瓜味的豆豆軟糖,我們滿懷幸福。

<h3>到靜岡買羊羹去</h3>

一個晴朗的下午,母親打來了電話,說:

“有追分羊羹哦。”

我愣了一會兒,因為大吃一驚。追分羊羹是扁平狀的,用竹葉包裹後蒸制而成,是我的最愛,但非得到靜岡去才能買得到。

“真的?可是,怎麼回事?是人家送的嗎?”

我興奮地連聲問道。從前祖父祖母住在清水,那時候有這種特別的點心不足為奇,但是自從祖父祖母去世以後,追分羊羹就難得——真的是難得——一見了。

“不是的,是買的,昨天在百貨店買的。”

母親這句話,我可不能充耳不聞。

“哪家百貨店?是在搞食品展銷嗎?”

母親報了一家地處新宿的百貨店名字。我對羊羹的反應如此之大,似乎讓她大感意外。

“倒也不是原來那樣的。”

母親立馬退縮了。我當然緊追不捨,

“這是什麼意思?是追分羊羹變樣了嗎?”

最鍾愛的點心變樣了(或者說消失了)的例子並不少見。中間夾有純正濃厚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奶油糖霜(那滑潤涼爽的口感!)的“魯布朗”西餅屋從前那種千層酥,口味淡雅一連能吃好多個的“摩洛索夫”西點店的君度酒風味迷你泡芙,還有“銀葡萄”那虛幻縹緲的杏肉大福……地處祐天寺的那家名叫蒙特羅的蛋糕店,所有的糕點味道都那麼美妙,卻竟然連店鋪一起消失了。資生堂小食店那漂亮的粉色蘇打水,還有千疋屋的桃子冰激凌(僅限夏天,加了很多成熟的新鮮白桃),現在都已無蹤無影了。

“你冷靜點啊!”

母親用說不清是愕然還是慰藉的口氣打斷了我的回憶。

“不用擔心,不是那麼回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