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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荒涼之光

<b>1、</b>

涼夏站在隨著列車一併搖晃的洗漱間內用清水覆蓋住面孔,勐地抬起來,有水珠落下,一顆接續一顆,滴滴答答落定。定定地看了看鏡中面容,嘴唇略顯蒼白乾燥,身體發出了缺水的訊號,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細微風雨痕跡。

走之前,想要帶走的物品全部辦了託運,貼上整齊的標籤,提前投奔了晉潯而去。離不了身的書籍和碟片太多,整整裝了三大箱。

告訴她要給她一份工作的晉潯,已經在那座她完全陌生從未涉足,即使有昭陽在這裡她也未嘗心生嚮往的北方古城裡幫她聯絡好了暫住的地方。

晉潯說目的地在西苑,貼近頤和園,類似學生公寓,四人間。有很多北大的學生或者想考北大的學生擁擠在那裡。

一路上,她看過浩渺夜幕,田野上升起的水汽,相似的村落與城市,想到她將要落腳在紅牆黛瓦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火車緩緩進站時,涼夏才給蘇巖發去了資訊,他或許還在她樓下徘徊過,或許在焦灼地上班,或許在嘗試接受這匆匆的結果,或許,他只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說,“我在北京,換個地方生活,祝好。”

在簡訊發出的剎那,她突然覺得或許她從未一頭扎進他的心底裡去,生根發芽。

這突然,令她有些恐懼,因為她的任性將再也沒有退路。

晉潯來接站,穿著黑色風衣,繫帶子的翻皮絨鞋子,左肩掛著電腦包,站在熙攘的站臺上。是凌晨,有零星雨水,溫和光線落在他的肩膀上。

涼夏從車窗看到他,他對她微笑,緩緩跟著火車一起往前走。

晉潯接過她手裡的行李,領她跟著人群往出站口去。

“葉迦呢?”

“今晚在我父母那裡。”

“後悔了麼?沒想到我當真會來吧。”

“沒想到,但是已經做好準備。”

坐在計程車裡,涼夏收回一直擱在車窗外的半截手臂,慢慢搖上車窗,碎屑一般的雨水覆在手臂上的感覺非常奇特,無法相信那是雨的形態。

司機“啪”地按下計價器,“北京今年出奇地多雨……姑娘打哪兒來?”

“姑娘打哪兒來?”,這忽而隨口一句拖長的疑問將情景倏忽轉回了古時茅簷村舍,夜半投宿,雞鳴狗吠,還沾著半點江湖氣。於是她想起蘇巖,想起他塞滿一書櫃的金庸和梁羽生。想起他說涼夏,人年輕的時候沒有愛過武俠,就像沒有愛過詩歌一樣遺憾,沒有愛過詩歌就像沒有愛過一個人一樣遺憾。

果然,他說對了,就像,她離開了。

看向窗外,與她的想象並不相同,她以為它的歷史全在白晝,黑夜盡是聲色犬馬兵荒馬亂。然而,空蕩蕩的公路寬得沒有邊沿,足以失掉一切的底氣,她面前的並非一座不夜城,縱然所有的建築都在兀自發光,可是那光芒彷彿只為映襯宇宙的寂靜。

她藉著微弱光線去辨認路標上的地名,微小名詞兀自散發一座城市的氣質,譬如,公主墳,鐵獅子墳,她說,“晉潯,北京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墓,百鬼夜行。”

車程只有二十多分鐘。她跟著晉潯身後穿街走巷,默默不發一語。在她短短二十載上的人生裡,她再三投奔了一座遙遠而陌生的城市。

晉潯把鑰匙遞給她,“都是考研的學生在住,人很多,安全沒什麼問題。你的行李已經先放進去了。只是暫時住在這裡,離公司有點遠。我這邊幫你留意找著,儘快吧,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搬。”

涼夏一面聽一面點頭,稀鬆路燈,斑駁白楊,北方的夏夜氣味,沒有任何一樣是她所熟悉的,除了此刻的月亮。月光敷在晉潯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寂,她認識的這一人一物與她在這異鄉重逢,完成時間在此前所設下的局。

其實,晉潯說了什麼,囑咐了什麼,涼夏沒有真切聽進去,她沒有準備亦無計劃,也不準備去計劃,只當這裡與那裡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也只有在地圖上,她才能真切知道自己走了有多遠。

晉潯抬腕看了看錶,“那,明天公司見了,有個簡單的小面試,不用緊張。都安排好了。”

“嗯。”涼夏在公寓門口送別晉潯,燈光昏暗,暑熱翻湧,晉潯在樓梯轉角微笑揮手下樓,她頓時喪失掉了與這裡唯一的依憑。她還沒有告訴母親,她離開了久居的南方,與她一樣,選擇了風塵僕僕的北緯40度。

幸好現在的年輕人都睡得很晚,看書複習或者聚會玩樂,涼夏的到來沒有驚動誰也沒有打擾誰,可能是所有生活在這裡的人都習慣了來來往往的新房客與舊故人。

環顧屬於自己的小隔間,行李就已經佔據了大半,除了床與桌子,再容不下其他。窗外漆黑,樹影叢叢。涼夏在床上坐下來,一時間不知身處何方。

蘇巖的簡訊在這時姍姍回了進來,姍姍得涼夏都忘記她在不太久的之前曾給他發過簡訊來故作告別。

他說,“其實涼夏,你是我見過的最沒有脾氣的女孩,可能越是這樣,就越是決絕。如果你想通,或者願意原諒這對生活的妥協甚或是你沒有指責但已經認定的自私,就回來。”

或許連涼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雙面的凹凸鏡,有些東西在一面被縮小得幾乎不見,而有些東西卻在另一面被無端膨脹。也許,她本就不是那個他一定要挽回的那個必須,所以她走,就是自己選擇了結果。

然而,這數十個字裡,卻也有一往情深,讓涼夏蜷縮在窗戶旁,看著冰涼月色,想起許多個年歲裡的夜晚。想起,她最喜歡的那句詩,“江畔何年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曾經,她晃盪著雙腿在少年的單車後抑揚頓挫地背與他聽,不知他是否記到如今。

於是涼夏在心裡默默設下屬於自己的底線,做一個遊戲,又何嘗不可,你有所棄我有所持,劃一條如淮水秦嶺的線在這之間,若有朝一日你能自行越過,我便回頭。

關掉手機,打算好好休息。可是卻只是很淺地睡著。月光明亮,一勾如水,數度照她醒過來,風扇嗡嗡轉著,她開始想念杭州老城的公寓。不太好用的空調,木地板,光著的腳丫。她還沒有退租,在剩下三個月的租期裡,她還留下退路。

留有餘地,不會兩敗俱傷,不會各自後悔。就算很久很久以後,不留遺憾也變成了最大的悔恨。

<b>2、</b>

由是,涼夏開始每天坐在地鐵站的椅子上吃完烘焙麵包,喝一袋蜂蜜紅棗牛奶,把包裝丟進垃圾桶奔上擁擠地鐵的生活。每天在轟鳴車廂裡看著漫長路線圖上的提示燈一盞一盞亮起,再一盞一盞熄滅。

而她的工作與在杭州時候並沒有太多的不同,依舊是製作網路頻道,負責心理專欄書寫,兩年的工作經驗,一切劃歸為流程,輕駕就熟。

原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比想象中要重要很多。經驗有時也是捆縛的繩索,讓她一入之後便再也難以離開這行當。

她想說我去做新聞評論也可以,我想做美食頻道,攝影編輯也行呀。可是,人到這裡,因為一紙簡歷,就自動被判定為她應當繼續做她所熟悉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