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嬰堂攏共收養了約有上千名孩童、棄嬰。
前年江南發了水患,由扈家、曾家牽頭,
特意組織人手帶了一批人回來,小的五六歲,大的七八歲,養在育嬰堂裡……
北衙的兄弟從暗房裡搜出了三十多具,都沒長到十歲。
破頭爛額,頭腹黑紫,甚至斷手缺臂……慘狀不忍目睹!”
裴途牽馬待在外面,只有李嚴跟隨進來。
看到後院清理出來的屍骸,連他這種感情淡漠之人,都有些難以承受。
最高的孩童,都沒高過自己的腰身。
“扈家,曾家,真是良善好人家。
去下面的地窖,再看看。”
紀淵神情繃緊,像是一層生鐵,顯得冰冷堅硬。
方謙皺眉,隱約覺得這個北衙的年輕百戶,怕是不好搞定。
幾人穿過廊道,舉著火把、踩著梯子,進入腐爛撲鼻的漆黑地窖。
密密麻麻的藥酒罈子,足有一百多個。
渾濁的液體浸泡陰陽紫河車,其中不乏手腳成形的嬰兒。
陰森森的沖天煞氣,幾乎要凝成實質。
甫一踏入其中,彷如墜進冰窟,寒毛倒豎。
“據這兩日的調查,育嬰堂收容孩童,殘其肢體,剜目斷舌,
主要是為了煉大丹,取完必要之物,若有存活下來,
那就轉手賣給大名府的人牙子,讓其乞討換錢。”
李嚴眼中殺氣騰騰,語氣冰冷。
他終於明白為何玄武衛大統領高業玄,目睹地窖場景之後,盛怒之下差點踏平萬年縣。
人若如此,比禽獸更惡!
“而……那些嬰兒,多半都是棄嬰,養不活了。
聖人親自定下過一條律例,禁止民間溺嬰,
並提倡士紳、官衙籌辦育嬰堂,富者減稅,還可以作為京察的一筆政績。
藍茂文這個狗賊,就是鑽這個空子,用做善事的名義辦起這座育嬰堂,為他偷練大丹打掩護。”
紀淵深深無言,民間向來有溺嬰的風氣。
不止是貧寒門戶,小富人家也會如此。
他曾在裴途手中得到過一卷人皮書,提供不少道蘊。
正是死嬰怨氣凝聚,從而化為厲鬼。
無有防範手段的情況下,懷孕生子。
然後又養不活那麼多張嘴巴,只能打掉或者溺死。
再就是女子沒辦法形成勞動力,且還要給出嫁妝。
所以女嬰往往被溺殺最多。
“本不該這樣。”
紀淵輕嘆道。
他上一輩子博覽雜書,曾看過建陽縣誌。
其中有言,婚姻以資財為輕重,要責無厭,致使下戶甘心溺女,而傷骨肉之情。
說得便是溺殺女嬰之成因。
養女無用,成年還要給嫁妝,不如男子可延續香火,傳宗接代,下地勞作。
所以許多無知愚民生下女孩,便溺死水塘,一了百了。
哪怕聖人定律,也無濟於事。
“紀百戶不必太過激憤,藍茂文畏罪自殺,這件案子已經塵埃落定。
天理昭彰,公道人心,那些冤死的孩童也能安息……”
方謙習慣性想說些場面話,可對上紀淵那雙冷厲眸子,聲音不自覺越來越低。
“天理?公道?人心?安息?”
紀淵腳步輕柔,步入那些藥酒罈子當中,回頭問道:
“方指揮,你可敢當著這些還未出世就已死去,不曾受過孃親一口哺乳,不曾睜開眼見過一縷天光的嬰孩,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