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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欲言已忘言

一艘去往舊朱熒王朝中嶽地界的渡船,中途停靠在一座名為瘴雲的渡口。

兩男一女悄然下船。

魏檗站在渡船頂樓觀景臺,目送三人離去。

臨近朱熒王朝之後,等於離開了自家山頭,進入別人地盤,魏檗對於披雲山的感知便衰減了許多,等到了那座大驪新中嶽,只會更受天然壓勝,這就是世間所有山水神只不得不遵守的無形規矩,山神涉水,水神登山,便要束手束腳,而一尊大嶽山君離開自己轄境,拜訪山君同僚,一樣難逃此理。

不過哪怕如此,依舊問題不大。

沒辦法,他魏檗如今是寶瓶洲歷史上第一位上五境山君,那位不太講禮數的中嶽山君,哪怕等同於玉璞境,畢竟還不是真正的上五境神只。

此次離開北嶽地界,於公於私,魏檗都有過得去的說法,大驪朝廷哪怕談不上樂見其成,也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魏檗在大驪廟堂檯面上的引薦人,是墨家遊俠許弱。

當年魏檗就是與許弱一起離開的棋墩山,去的披雲山。

身形佝僂的朱斂,赤手空拳。

身材修長的盧白象,懸佩狹刀停雪。

渡口那邊,劉重潤下船後,忍不住與走在身邊的朱斂說道“朱先生,尋見水殿龍舟不難,那座水殿還好說,是一件遠古仙人煉化完全之物,我有掌握著這件仙家重寶的開山之法,收攏起來,一座水殿不過馬車大小,可以搬運到渡船上,可那艘龍舟,一直只有小煉程度,想要帶回龍泉郡,就只能消耗些神仙錢,將那龍舟當做渡船,招搖過市。”

朱斂笑道“不打緊,大驪鐵騎那邊,會有專門的人為咱們護駕尋寶,之後咱們乘坐龍舟返回落魄山,只會暢通無阻。”

劉重潤苦笑道“朱先生真不是開玩笑?”

朱斂一本正經道“劉島主是門派之主,又是騰雲駕霧的金丹地仙,我一個糟老頭兒,哪敢造次。”

劉重潤覺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水殿龍舟兩物,一直是劉重潤的心頭病。

送給誰,都是一門大學問,哪怕送出手,不小心送錯了,就是珠釵島此後百年不得安寧的慘淡結局,能不能保住祖師堂都兩說。

在與落魄山做買賣之前,為了能夠繼續在書簡湖立足,不被真境宗吞併為藩屬島嶼,劉重潤權衡利弊過後,便將水殿一事透露給了真境宗,珠釵島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劉重潤就當是破財消災,真境宗不愧是桐葉洲執牛耳者玉圭宗的下宗大門,果然沒有心生歹意,做不出殺人滅口、獨佔至寶的下作事,珠釵島不但得以保留祖師堂,還憑此換來了一塊大驪刑部頒給山上修士的太平無事牌,這便是劉重潤第一次沒有親自造訪落魄山的原因,只是派遣了幾位與陳平安還算熟悉的珠釵島嫡傳弟子。

只是隨後的事態展乎想象,莫名其妙的,真境宗竟然放棄了對那座水殿的攫取,不但如此,無事牌也沒有從珠釵島收走,為此劉重潤戰戰兢兢跑了一趟宮柳島,當然見不到那位神龍見不見尾的姜宗主,只見到了真境宗席供奉劉老成,劉老成說這是宗主的意思,讓劉重潤放心便是,那塊無事牌不會燙手,劉老成三言兩語就打了劉重潤。

離開宮柳島的時候,放心?劉重潤半點不放心。

但是又無可奈何,總不能一定要真境宗收下水殿。

所以劉重潤這才最終決意搬遷去往龍泉郡,親自去往落魄山做客,選址螯魚背,與落魄山提及密事,劉重潤沒有故意隱瞞真境宗得知水殿龍舟的訊息,還說了真境宗的那個決定,大管事朱斂當時笑得有些古怪,也說劉島主只管放心,朱斂並且保證哪怕落魄山不挖寶,最少這個訊息,絕不洩露給任何人,不至於讓珠釵島修士身懷重寶,惹禍上身。

劉重潤依舊不敢放心。

這會兒,真正走上了故國家鄉的尋寶之路,劉重潤百感交集,如果不是為了水殿龍舟的重見天日,劉重潤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踏足這塊傷心地。

關於水殿龍舟的取捨,劉重潤沒有什麼猶豫。

水殿是一座門派的立身之本,可以說是一處天然的神仙洞府,集祖師堂、地仙修道之地、山水陣法三者於一身,擱在親水的書簡湖,任你是地仙修士都要垂涎三尺,也足夠支撐起一位元嬰境修士據地修行,所以當初真境宗二話不說,便交予劉重潤一塊價值連城的無事牌,就是誠意。

那艘巨大龍舟雖然不至於跨洲,但是足夠運載大量貨物往來於一洲之地,對於小門小戶的珠釵島而言,是雞肋,對於野心勃勃的落魄山來說,卻是解了燃眉之急。

在劉重潤神遊萬里的時候,盧白象正在和朱斂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秘密言語,盧白象笑問道“就算順利取回龍舟,你還要各地跑,不會耽誤你的修行?成了落魄山的牌面人物,更無法再當那行事無忌的武瘋子,豈不是每天都要不舒心?”

朱斂笑著答道“每天忙忙碌碌,我舒心得很。”

盧白象說道“你朱斂若是有所圖謀,只要事情敗露,哪怕陳平安念舊放過你,我會親手殺你。”

朱斂說道“你沒有這種機會的。”

盧白象問道“是說我註定殺不了你,還是你在落魄山當真安分守己?”

朱斂反問道“盧教主何等雄才偉略,藕花福地歷史上的盧白象,歷來殺伐果決,怎麼變得如此嘰嘰歪歪了?”

盧白象不再說話。

在那座天下,盧白象是先人,朱斂是後世人。

朱斂笑道“果然只有我家少爺最懂我,崔東山都只能算半個。至於你們三個同鄉人,更不行了。”

盧白象一笑置之,手心輕輕摩挲著狹刀刀柄。

朱斂瞥了眼盧白象的小動作,“信不信你如今連拔刀出鞘都做不到?”

盧白象笑道“不太信。”

朱斂說道“找個機會,陪你練練手?”

盧白象搖頭道“先餘著,過幾年再說。”

朱斂笑道“我這不是怕盧教主一個人,天高皇帝遠,在窮鄉僻壤呆慣了,小日子過得太舒坦,容易不知天高地厚嘛。”

盧白象轉頭看著朱斂。

朱斂與之對視“盧白象,從沒有什麼修道之人的藕花福地,來到鬼怪神仙滿山跑的浩然天下,尤其是最近些年,你是不是就一直刀不離身?怎的?法刀在手,就天下我有啦?你怎麼不乾脆點,去學那隋右邊,直接修行求仙,不更好。”

盧白象皺眉道“你躲在落魄山上,需要時刻留心廝殺?你怎麼跟我比?”

朱斂嗤笑道“練拳是自家事,你別問我,答案,好聽的,難聽的,你想要聽什麼,我都可以隨便講。至於真相如何,你得問自己。”

盧白象嘆了口氣,“是有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