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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 無話可說

墨家當代鉅子,倒是不懷疑老秀才所說,他那關門弟子,對三別墨都有關注,還對辯者和歷物各十事都有研究。只不過其他事,比如什麼我那弟子,年紀輕輕,就對墨家辯學極為推崇,造詣頗深,什麼以名舉實、類取類予,見解獨到,不輸你們墨家三脈的任何一位學問大家,尤其是對那飛鳥之影未嘗動一說,差點就要遙遙相契,有那觀水見影的悟道跡象,所以我那弟子其中一把飛劍的本命神通,墨家此說,其實是很有些功勞的,所以回頭你更應該去我那弟子身邊,一個道謝,一個領謝,也算一樁美談,忘年交嘛,兄弟相稱都是可以的,你就別瞎講究什麼輩分了……這位鉅子,對老秀才這些喝酒喝高了的不著調說法,聽過就算。

裴杯轉頭與曹慈微笑道“如何?”

曹慈說道“可以問拳一場分勝負。前提是陳平安願意。”

兩個同齡人的拳法高低,其實不用問拳,曹慈已經是止境的歸真巔峰,陳平安還只是十境的氣盛圓滿。

但是曹慈卻說要分勝負,需要問拳。

兩位拳法高度相當的純粹武夫之間,幾乎從無客套話,不講究什麼君子之交彬彬有禮,沒什麼虛情假意的和和氣氣,能夠一人傾力問拳,一人全力接拳,就是雙方最大敬意。此外平時言語,至多是好壞各半,就像王赴愬提及李二,既大言不慚說“不如何”,卻也承認自己技不如人,還有更早崔誠在竹樓二樓,既說撼山譜的拳意宗旨極高,也說樁架拳招實在土氣。

裴杯說道“拳分勝負,懸念不大。”

曹慈突然嘆了口氣,看了眼自己師父那把佩劍的竹鞘,說道“不出意外,師兄要被問拳。”

裴杯笑道“欠債還錢,欠拳還拳。”

宋長鏡神色淡然,只是想起當年在小鎮,那個還腳穿草鞋的少年,曾經拿著三袋子金精銅錢找到自己,求他這位“宋大人”,幫忙給一個公道。那會兒的泥瓶巷草鞋少年,想要一份心中的公道,就只能求人,還要送錢。

但是那個時候的窯工學徒,在與人談買賣的時候,就已經十分沉穩,膽敢捨生忘死,不會意氣用事。之後少年背弓與寧姚聯手,與那位正陽山“搬山老祖”搏命一役,宋長鏡其實從頭到尾,都看在眼中。但是陳平安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宋長鏡還是大出意料。

中土十人之一的懷蔭,神色古怪,見到那個年輕隱官之後,心念微動,然後趕緊再掐指,極有講究地“繞路心算”一番,怎麼愈覺得這位年輕隱官,與懷潛著重提及過的一位北俱蘆洲“陳道友”,如此重疊?難不成真是那個躲在大玄都觀孫懷中身邊的“奸猾賊子”?按照懷潛的說法,此人來歷不明,城府極深,擅長避險,保命和撿漏功夫,都堪稱一絕。

邵元王朝的國師晁樸,終於第一次見到那個學生林君璧心心念唸的隱官大人。

當年陳平安還曾藉助林君璧,捎話給了出身亞聖一脈的邵元國師,是某個不大不小的道理,人性且不去先談善惡,只說好人與善心,說那人性善心之燈火,人間俯拾皆是,只看旁人是否願意睜眼看。

流霞洲那位女子仙人,蔥蒨,總覺得那個隱官,好生眼熟。

不是容貌,而是那雙眼睛。

思來想去,她驀然瞪大眼睛,是那蘆花島附近海上的漢子,是一個在造化窟門口自稱玉圭宗客卿曹沫的傢伙,不過蔥蒨遇到他的時候,多出了一條渡船,當時船上還有九個孩子。

對了,只有劍氣長城的隱官,才有可能在身邊帶著九位修道胚子,在雨龍宗蘆花島一帶海域,“招搖過市”。

當時蔥蒨還與他閒聊了幾句,這傢伙說自己認得姜尚真,但是那個花心大蘿蔔卻不認得他。那會兒,對方的眼神還挺誠摯啊。

回想起來,這個陳平安,那會兒肯定憑藉她懸佩的香囊,就已經認出了她流霞洲松靄福地之主、仙人芹藻師姐的身份。

好嘛,真會裝蒜,不愧是隱官大人。難怪會跟阿良站在一邊。

阿良“來時路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天荒穿上了一襲儒衫,乾淨利落的裝束,再無半點邋遢,此刻站在陳平安和左右之間,大概是被身上儒衫給“大道壓勝”了,終於要了點臉,知道先轉過頭,再吐了口唾沫,捋了捋頭,掌心小心翼翼貼著兩邊鬢角蹭了蹭,與左右輕聲道“這麼多人都盯著我猛看,教人十分難為情了。”

左右點頭道“其中就有青神山夫人。”

腰間還懸佩一把青神山材質竹刀的阿良,目不斜視,消停了。

6芝開始閉目養神。

在參與議事之前,在那功德林,左右詢問陳平安,會如何對待接下來的那場議事。陳平安的回答很簡單,我知道自己是誰,做過什麼,做成了什麼,沒做成什麼。到時候參與議事,多看少說,能不說話就一定閉嘴,當個啞巴。

許白站在人數眾多的諸子百家老祖師當中,其實很不輕鬆。

參與議事當中,年紀最小的修士,其實不是陳平安,而是有那“少年姜太公”美譽的許白,如今才是而立之年。

這位年輕候補十人之一,比起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大端王朝的武夫曹慈,亞聖一脈的儒生元雱,都要年輕。

但是許白這會兒只覺得彆扭萬分。

如果不是姜老祖師生拉硬拽,許白是打死都不過來露臉的,哪怕他和元雱等人,都曾是文廟秘密設定的一處軍帳軍機郎,三十餘人,來自文廟、兵家、陰陽家、縱橫家等,都是諸子百家和最頂尖世族豪閥當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年輕俊彥,都曾不同程度上影響過五洲某處戰場的走向。

只是文廟從未宣揚此事,所以這些年輕人的存在,名聲已經遠遠不如那座劍氣長城的避暑行宮,在這其中,又有一人,身份極為特殊,邵元王朝的林君璧,他是唯一一個,既是隱官一脈劍修、又是文廟軍機郎的年輕人。只是林君璧依舊未能躋身此次文廟議事。

而因為最為年輕、所以必定名垂青史的許白,其實是同為兵家一脈的風雪廟魏晉,這位寶瓶洲大劍仙的讓賢,才能夠現身會議。

事實證明許白的想法,不是他的多想。

因為當真有許多山巔前輩的視線,毫不遮掩他們的冷漠,譏諷,輕視。並不明顯,隱藏得各有深淺,但是許白憑藉一門天賦,可以模糊察覺,最可怕的,還是幾位與兵家關係不錯的山巔大修士,在某一刻,看似對自己笑顏相向,卻心念冰冷。

許白也不計較這些居高臨下的眼神,也沒法子計較什麼,他只是跟隨其他人,一起望向那個年輕隱官,氣定神閒,卻不是想象中那種桀驁不馴的狂士風采,而是一種溫潤如玉的風雅氣量。

在許白的原先想象中,能夠在劍氣長城立足、還能以遠遊外人擔任隱官的,一個武學登高路上、絕無捷徑可走的純粹武夫大宗師,一定是那種極為鋒芒畢露的年輕人。

當然,人不可貌相,這位隱官的真正性情如何,暫時還不好說。

禮聖身邊分別站著亞聖,老秀才。

只不過如今的老秀才,依然還不是文聖。

老秀才望向自己的關門弟子,以心聲言語道“不心虛,不怯場。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老秀才隨即憂心忡忡,“只是如此一來,豈不是要讓很多心眼不大的老神仙,覺得礙眼,難受?這樣的位置安排,不妥當啊。”

這一次,亞聖沒有覺得老秀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學海無涯,但問耕耘,不問收穫。山上好些人,境界高,其實並不意味著修心深遠,依舊喜歡只見收穫,不見耕耘。

這些人,看待那個好像橫空出世的陌生年輕人,在那劍氣長城怎麼、為何當上的隱官,合道劍氣長城之後,幾乎等於死了一次,需要面對甲子帳和文海周密的算計,每天與劍修龍君對峙……這些過往,都會假裝視而不見。而每一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是山上修行的萬一,一旦相遇,就有可能成為兇險的意外。

禮聖淡然道“喜歡難受,那就難受去。誰覺得不妥當,讓他來找我。”

亞聖微笑點頭道“陳平安的那份理所當然,不是年輕氣盛,而是為了劍氣長城的所有戰死劍修,他身為隱官,必須挺直腰桿,站在此地。這點道理都不懂的老神仙,覺得礙眼難受,那就老老實實憋著。今天誰沒藏好那點痕跡,文聖你記賬,回頭你再讓人算賬,我這次不攔著。”

陳平安擔任隱官之後,曾經在那倒懸山,找出一頭在浩然天下隱匿極深的飛昇境大妖,聯手陳淳安,在海上渡船,將其斬殺,年輕人卻不貪功。

後來重返家鄉途中,路過桐葉洲,又尋出一枚周密的“老書蟲”藏書印,就立即讓人火交給文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