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地吞嚥之後,她的身子微微發顫,身形已是難以維持下去,只聽她說:“還請你一定要遵守諾言。”
鄭衣息不過是冷哼了一聲,而後便越過了劉氏,往書房外走去。
等鄭衣息離去後,劉氏才好似被抽走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氣力一般頹然地倒在了地上,她面色脹紅不已,雙手不斷地去攀附自己的喉嚨,想讓那藥丸傾吐出來。
只是如今已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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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一日之後,劉氏便病了。
這病來勢洶洶,將往素一個康健的人變成了一具躺在床榻上的行屍走肉,鄭老太太親自下帖子請了好些太醫來為劉氏診治,縱使那些太醫們醫術了得,卻也診治不出來劉氏的病症。
白日時,鄭衣息在劉氏榻前侍疾,一到日落黃昏的時候便回澄苑,一刻也不肯多待。
鄭老太太為此很是感嘆,本以為是劉氏孃家的劇變讓她遭受打擊後一病不起,又如何知曉會是因為劉氏與鄭衣息做了交易的緣故?
劉氏這一病,蘇氏便當真成了鄭國公府內的掌權人,她本就是副貪財愛權的性子,如今更是肆無忌憚、無法無天。昧下了不少公中的銀財去補貼自己的孃家。
鄭老太太年紀大了,對於管家理事一事也是有心無力。她只希望蘇氏不要做太出格的事兒,否則也不想插手多管。
那一日劉氏的病才好些,整個人不似前段時日那般昏昏沉沉,意識清明些以後,她便記掛起了生死未卜的父母親人。
恰逢這一日劉嬤嬤為她換洗衣衫,她便趴伏在劉嬤嬤耳畔,以無比微弱的嗓音問起了陛下對劉家的處置。
誰知劉嬤嬤一聽得此話後霎時紅了眼眶,可見劉氏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孱弱模樣,便又止住了話頭,只能泫著淚說道:“夫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劉氏與劉嬤嬤自閨中相伴至今,彼此間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其中的含義,如今劉嬤嬤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後,劉氏的眼淚便如決堤般落了下來。
她已然覺察到了不好的預感。
只是此刻的她全身上下已沒有多少氣力,只能不斷地伸出手去抓劉嬤嬤的衣袖,可因氣息孱弱的緣由,那雙瘦如枝幹的手腕又頹然地跌在了床榻之上。
劉嬤嬤再也忍不住淚意,當即便嚎啕大哭道:“陛下連伸冤的機會都不給老爺太太,已是判下了男丁斬立決、女眷們流放寧古塔的責令。”
話落,再也受不住這股滅頂而來的打擊,當即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劉嬤嬤當時正緊緊攥著劉氏的手,察覺到手心一片冰涼之後,她也慌了神,一疊聲地讓白芍去榮禧堂求助鄭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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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兒正坐在紫藤花架上賞景,鬱鬱蔥蔥的綠枝點綴著嬌豔無比的紅花,交相掩映著露出迷人的春景來。
不多時,從角門口疾步而來的鄭衣息便上前朝著她笑道:“跟我走。”
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煙兒心裡無比驚訝,只是憶起這段時日鄭衣息的謀劃,她的雙腿還是不自覺地跟在鄭衣息身後,往明輝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鄭衣息雖刻意放緩了步調,可步步生風的快意模樣還是顯露出此刻他的歡喜。
煙兒心裡隱隱浮起了一個猜測,只是如今還不敢作準。
臨到了明輝堂門前,鄭衣息才回身望著煙兒,修長的玉指觸碰到了她的皓腕,帶著滾燙的氣息,說出口的話語裡也有難以掩飾的激動,“你的仇如今能報了。”
話音甫落,裡屋中便傳出了一陣淒厲的哭聲,那尖利的哭聲彷彿要鑽入煙兒的耳中,將她的心房刺的亂顫一般。
第70章 復仇(下)
哭聲響起之後, 煙兒仍在愣神之時便被鄭衣息攥住了皓腕,被他的大力牽引著走進了明輝堂中。
鄭老太太、白芍以及劉嬤嬤都趴伏在劉氏的床榻旁,俱都是一副紅著眼無比傷懷的模樣,蘇氏也姍姍來遲, 一進屋便悲愴出聲道:“嫂嫂這是怎麼了?”
此時的劉氏已面若金紙, 了無生息般躺在床榻上, 眸光渙散、整個人出氣多進氣少,瞧著便知性命岌岌可危。
蘇氏哭聲淒厲,她與鄭老太太立在一處,都淚眼婆娑地望著劉氏。
鄭衣息進屋時眾人的目光只落在他身上一瞬, 而後又望向了床榻上的劉氏,所以煙兒也只是靜靜地立在鄭衣息身後,注視著劉氏慢慢死去的模樣。
太醫趕來的時候,劉氏的精氣神已被方才好多了, 只是太醫卻搖了搖頭, 對鄭老太太說道:“國公夫人已是藥石無醫……如今這般有精神也是因為迴光返照的緣故。”
說著, 太醫就退了下去。
鄭老太太不由地想起她與劉氏做婆媳的數十年,兩人之間雖有過許多小齟齬,可大抵還是一對和諧的婆媳, 劉氏這人本性不壞,只是自從嫡子死後便鑽進了牛角尖裡。
如今這般悲慘地死去, 難免會讓人唏噓感嘆一番。
而蘇氏眸中雖垂著淚, 可心裡卻是愜意高興的很, 一旦劉氏死去,她這個二房的主母就能名正言順地執掌著國公府的中饋。
劉氏當真是死的好, 死的妙,最好連今日都熬不過去最好。
鄭衣息緩緩走到劉氏病榻前, 迴光返照的劉氏也第一眼瞧見了他,霎那間,那些深入骨髓、埋在心底的恨意一下子都冒了上來,鑽過皮肉、鑽過血脈,鑽過這數十年蹉跎的人生。
她勉力抬起頭,額間青筋凸起,幾乎是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對鄭衣息說道:“毒……毒……”
後頭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而鄭衣息不過是扯了扯嘴角,連一分悲傷的情緒都不願演出來,他淡淡道:“母親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話音甫落。
劉氏便瞪大著眼睛嚥了氣,走馬觀花的一生,從大家閨秀到手握權勢的世家冢婦,被囿在這四四方方的宅院裡,臨到頭竟是落得個死不瞑目的結局。
煙兒就立在鄭衣息身後目睹著劉氏死去的景象,心裡沒有預想之中的喜悅,反而還生出了一陣悲涼之感。
她的確是恨劉氏,可她漸漸地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該不該恨劉氏?陸植的悲劇似乎不該只怪劉氏一人,也該怪她自己,怪鄭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