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玉見孌姝久不言語，面色悲憫，便已知眉馨出事了。他此刻並不知道，那忠心耿耿的小畫眉已與自己陰陽相隔，便不曾有太多悲傷，反倒是好言勸她道“那小畫眉為人莽撞，說話許也總不中聽，恐怕不留神便會惹了麻煩。若是果真給陛下招來煩惱，我如今便帶她家去，以後再不過來。”

孌姝聽罷，微微抬起頭，看了眼前的公子一眼。她原本便不知如何開口，聽罷他這一番言辭，更覺自己對不起他。

她不禁想，若是將真相告知他，那他還能這般對待自己嗎？不將自己碎屍萬段便算是善良了。

“公子，那眉馨是什麼人？”孌姝淡淡問道。

梓玉聽罷淡然一笑道“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看起來單薄，修行雖也不高，心裡卻總不肯服輸。而且在下有虧與她，便想好生彌補一番，因此從來也不把她當做下人看待。”

孌姝看著他說話的神情，雙眸間似是閃著喜色，便知這眉馨在他心裡應是極其重要的，又想起她是纖雲的貼身丫鬟，便更能明白了。

“公子莫不是將她當做了纖雲公主？”孌姝不禁問道。

梓玉聞聽纖雲二字，不覺渾然一顫。他已許久不曾聽過此名，不是因她薄情，而是他實不忍心想起這一生坎坷的女子。她為了自己，受盡多少苦，甚至如今他都不能清楚。

誠然，孌姝這話是有理的，許他無意間真的將眉馨當做了纖雲。

可他不肯承認這一點。

“陛下，家事不便多說，我將眉馨接了便走。”梓玉敷衍道。

孌姝長嘆一聲，她知自己瞞不了多久，與其一直騙著他，不如還是與他說明白了好。

她思忖良久，終站起身來，走至門邊將門關上，又緩緩來到梓玉面前，冷不丁跪了下來。

腰間的寶劍蹭到地上，出清脆的一聲。

梓玉大驚，急忙彎腰欲將她扶起，急道“陛下這是作何？你為西梁女王，哪裡能與我行此大禮？”

孌姝推開他的手道“公子，你且聽我說完再說此話。”

梓玉見她神情愈凝重，心內忽然慌張，便已大致料到，眉馨許出的不是大事。

孌姝輕嘆一聲道“我知自己與公子有緣，卻不知此緣是孽緣還是良緣。你我相識於幾時，相見在何處，孌姝著實不能記得了。公子幾次三番前來找我，與我說了那麼一些用心話，卻都被我拒之門外……我如今這一跪，一來是跪從前對公子的無理，望公子能與孌姝冰釋前嫌。”

梓玉一時不知所言，他早已對孌姝死心，可聞得她此番言辭，不禁又動容了。他知她不肯起身，便也在她面前跪下，許久只道“有姑娘這一句話，梓玉這麼久以來為你傷的心，都值得了。”

孌姝點了點頭，她原本說出這一席話，其實並非因她想起了往事，而是她果然想拉攏他，如今她真的不知所措了。

可他這淡淡地一句，竟也打動了她的心，她竟不知，這世間真有這樣的男子，為了自己無怨無悔。

她總以為男子都是薄情的，她也不知這樣的想法是誰帶給她的。

梓玉輕言道“既然話已說了，姑娘便起來吧。總這樣跪著，恐傷了身子。”

孌姝仍將他的手推開，低著頭不肯看他。她咬著嘴唇許久，方才輕聲道“公子，眉馨死了。”

許是她的聲音太輕了，梓玉似是不曾聽見，靜了須臾，輕笑了一聲道“姑娘在說什麼？”

孌姝抬起一雙淚眼道“公子，眉馨為了救我，死在蓮枝的手裡了！”

梓玉終是聽清楚了，怔怔癱坐在地上，雙眼頓時失去了神色。

自離開毒敵山，便是這眉馨一直跟隨著自己，在自己迷茫無助之時，不斷鞭策著自己。他尚能記得她曾含淚將自己罵醒，亦能想起她說及纖雲之時對自己的憤怒。這麼久以來，他早已依賴她，如今聞聽她去了，一時便恍惚沉在夢裡。

孌姝見罷，知他難以接受，便將身側的劍抽出，捧在他的面前道“孌姝罪孽深重，經歷了這些日子，早已動了了卻此生的念頭。公子若是想報眉馨姑娘之仇，大可一劍刺死孌姝，從此這西梁女國的天下便歸公子所有！”

孌姝許有一萬句虛言，可這一句卻是自內心的。她的心如今有些醒了，她便知道自己往日裡做的那些事，都是罪孽之事。

但凡人有了良善之心，活著的慾望也會愈變低了。

梓玉看了看面前梨花帶雨的女子，這女子曾讓自己受過多少苦。纖雲死於她手，他清楚明白，可自己卻仍恨不起她來，甚至還因此同情與她，同情她受人所蠱因此喪失了自己。

可如今，連自己唯一能夠依靠的眉馨，亦因她而死，他甚有些不能明白了，這個女子與自己來說，到底是緣，還是劫？

他不恨她，他只是有些迷茫，許與她一樣，不知接下去的路該何去何從。

這殿門一關，天地似也陷入永世的寂靜，可那門外是怎樣的血雨腥風，這一點許孌姝不知，可是梓玉卻心知肚明，若是自己躲開，又能躲多遠呢？

若是自己撒手不管，從此以後消失於世，那眼前這個看似堅強實則羸弱的小女王，又該會有怎樣的下場呢？到處都是想圖她性命奪她西梁女國的人，將這殿門開啟，她還能活多久？

梓玉接過她手中的那把寶劍，輕輕放在地上，淡淡道“我怎麼會忍心殺你呢？”

孌姝抬起頭，看著眼前略顯憔悴的男子，看著他勉強擠出的一絲笑容，自己的心竟狠狠得疼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忍心殺我？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孌姝問道。

梓玉微微一笑道“孌姝，在這世上，只有你能殺了我，而我卻永遠殺不了你。”

孌姝不懂他的意思，呆呆地看著他。他伸出手，將她從地上扶起，在她耳邊輕聲道“從今以後，我與你一樣，都是孤單與這世間的可憐人。因此……”

他不曾說完，只是長嘆一聲。

詩云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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