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家主肃声对人们训话:
“荀家的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从此莫要再提投降二字。”
“为今之计,只有死战而已!”
能做世家家主的人,虽然为家族计,从而各怀心思,但都绝不是软弱无能之辈。
他们派年长者留下守家,并拖延时间,年轻子弟则急送出城,以赓续血脉,不至于从此灭亡。
人皇虽下令,不许世家逃亡,可是此时,城中已然大乱,也无人再能管束他们了。
“驾!”
仆从恨不得将驾车的灵兽鞭死,只恨不能再走快一些,快点离开身后燃烧的歧大都。
有民众认出了世家的车马,拼命地追赶哀告,哭着恳求能够载他们一程。
他们真后悔,没能在人皇前几日下令时狠心放下家业,及时离开歧都。
歧大都太平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歧大都的居民已经忘记了战火与动乱是什么滋味。
即便听说龙族将至,他们也仍然心存侥幸,觉得他们打不破歧都;即便打破了,他们也仍可做真龙的子民。
却不料,真龙不要他们做子民,只要他们做尸体。
但回答他们的,只有仆人的鞭梢与喝骂。
“一群贱民,滚远点,休要挡路!”
百姓们追赶不上,最终只能望着世家贵族的车马遥遥离去,顿足哭骂不止。
“世家弃我等逃矣!”
“完了,他们平日享福,乱时逃走,至于我们,便只能望天等死了!”
“……”
外面的喧闹声传入了谢家,谢家之内却很宁静,半点也没有慌张动乱。
只因谢惜自早已发话,凡谢家人,一律不许逃走;
若是要逃,也没关系,只是要去了谢姓,从此与谢家断绝关系,她也不会责难什么,管家也会发予钱财资助。
此话一出,断断续续地走了十余人,与众人挥泪而别,大部分谢家人却并没有选择离开,仍旧平心静气地待在府中,像往常一般各自做事,一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家能够传承万年,经历商周两朝,皆得重位礼遇,并非是毫无缘由。
刈鹿刀灵低声道:“禀家主,龙族已经攻破了王家……”
“接下来,很快,就要轮到我们了。”
“是么?”
谢惜自淡淡地笑了笑,“速度还真是快啊……”
“从云宗主向我示警,到现在,也不过区区一个多时辰而已,龙族,便打到我们的家门口了。”
云重紫潜入天峰时,谢惜自的灵鸟正好在云清池的案前,真要论起来,谢惜自甚至比人皇要更早知道龙皇的入侵。
因此,对此时的情况,她其实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一点也不意外,内心甚至十分宁静。
女人摸索着站起身来,“叫大家准备准备,不论老少,都出来御敌吧。”
“刈鹿,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么?”
她的语气竟是少见的柔软温和。
刈鹿深知,此时出府,无异于送死,想要劝说,但留在府中,其实也迟早会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沉默一瞬,到底还是垂头应道:“……是。”
在刀灵的陪伴下,谢惜自走出谢家大门,站到街道上。
谢惜自眼盲已久,但其余感官却因眼盲而更加聪敏——
她听到了人们的惨叫哭号与绝望咒骂,闻见了浓烟与烧糊的气息,在她面前,不断有人擦过她的身体,狼狈地逃命而去。
但是谢惜自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的,逆着逃亡的纷杂人流,平静地向前走去。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阴云密集,仿佛天公也在为歧大都的灾难而垂泪哀泣。
刀灵沉默地陪伴着家主,忽闻家主问道:“刈鹿,你还记得狐娘元素锦么?”
“数年前,她曾背叛我,携谢稚逃离。”
“有些印象。”刀灵想了想,“我追上她的时候,她未作反抗,头发全都白了。”
“我很对不起素锦。其实,她并不该死的。”
默然半晌,谢惜自又慢慢叹道:
“我这一生,对不起的人有许多……”
“不过,若要细究,最对不起的人,大概还是那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