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见你就有种感觉我下辈子也是你了。”
她前头这样一句淡淡的表白,却让我一瞬间对于她纳平夫之事的芥蒂悄然松动。
“……那个宋三郎?”
“我师娘觉得他合适,可我心里很鄙夷他。”
她看我还要追问,用眼神向我示意不要再提,然后仔细地将头拢起,勉强挽出一个单螺髻,又从袖中取出那支珍珠排簪,小心地斜插固定。
许是心绪未平,髻甚至比清早时还要松散几分,几缕碎垂在耳侧,她却浑然不觉。
整理好髻之后,她转过身子,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问我“你见过皇帝,周身绕着金龙,呼吸都带着紫气,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
我扳起手指,一本正经地数起来,“不过圣上确实不是凡人,其一,身长八尺有余,渊渟岳峙,自有龙虎之姿;其二,掌中一柄玄铁苍龙剑,除了武林三神尊,再无对手,内力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吐纳间隐有风雷之声;其三,文韬亦是不凡,御笔朱批纵横捭阖,字迹遒劲如剑,暗合武道至理;其四,天颜更是朗逸非凡,丹凤眸转不怒自威,却偏生令人见之忘俗,甘愿倾心效死……”
我略顿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其五,每逢雨雪,纵不张伞、不披蓑,周身三尺之内雨滴自斜飞滑落,片缕不沾其身——圣上,是真龙转世!”
见她眸中星光灼灼,已是全然痴迷,我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这还是哄你的!他也就是个寻常人,个子到我鼻尖,下巴尖而微长,背还有点驼。爱饮茶,批奏折累了也会揉太阳穴,七情六欲一样不缺,就是绿意甚重!”
她先是一怔,随即羞恼地举着小拳头捶我胸口,却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肩头轻颤“坏哥哥!骗得我一愣一愣!”
笑闹间,她已顺势偎进我怀里,脸颊贴在我肩头,唇角仍止不住地扬起,身子随着未尽的轻笑微微起伏。
她的声音软软地像她肌肤上的纤细绒毛,“要让我一辈子都开心!”
溪水在耳边潺潺流过,竹叶沙沙作响,偶尔几缕芦花随风拂上衣襟。
我们静静相拥,无人说话,只任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斑驳地落在身上。
四下安静,渐渐只听见彼此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忽然又开口问我“皇帝喜你吗?”
“要叫圣上。”我顿了顿,“或许是因为血脉渊源吧。不管我如何行事,他也不得不喜欢我。”
她偏着头想了一下“圣上怜贫惜弱吗?”
“圣上要坐稳天下,最怕的便是穷苦人造反,所以他必须要保证所有人都有饭吃,但是,维持这个江山,他更要依靠官吏。富人和穷人……像两个棋手下棋一般,其中一个掀了棋盘,就没法子玩了,这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对抗与和解,我叫它“博弈”。”
薇儿手肘支在膝上,托着腮,望向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目光有些出神。左腿闲闲地搭在右腿上,脚尖随着某种看不见的节拍轻轻晃动着。
薇儿此刻的姿势如此熟悉,像一根温柔的尖刺,轻轻扎进我记忆深处。
刹那间,我仿佛看见了烟儿。
她总是这样安静地陪在我身旁,不需要言语,只是这样托着腮,脚尖微微晃着,像在为我内心的思绪打着节拍。
不知此刻,她是否也这样坐在宋雍身旁?
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
宋雍可还会如最初追求她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将新作的诗篇念与她听?
她在聆听时是否是一副专注和崇拜的神态,不时地微微颔,眸中盈满的尽是似水柔情与毫不掩饰的倾慕?
一阵微酸的怅惘悄然漫上心头。
薇儿似乎察觉了我的走神,轻轻“嗯?”了一声,侧过头来。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询问,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伸手将她揽近,在她间轻轻一吻,试图用此刻的温暖驱散那份突如其来的感伤。
薇儿从袖中取出一只绣工精致的梅花香囊,低头塞进我手里。
凑近嗅时,一缕清冽的香气渗入鼻息——松针的苍翠、兰花的幽远,再融进白檀的沉静,就像这个午后溪边的光景。
我握紧香囊,指尖摩挲其上细密的绣纹,低声道“这梅花香囊……我收下了。我还欠你一个心形的,这两日就给你。”
“明日同你去县城,再买个同心结香囊,送给我平夫!”她跳起来,格格笑着,一边小鹿般朝前跃去,裙裾翩跹如蝶翼。
“我不同意,你想都别想!”我回过神来,起身追她,“你娘也不会同意!”一个箭步疾扑上前,作势欲揽。
她转过身来,倒着往前走,眉眼弯如月牙“谁让你方才哄我!”
然后足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风中柳絮般飘然后撤,衣袂飞扬间已掠出数丈之远。
眼见又要让她逃脱,我体内真气疾转,步踏九宫,身形如电疾射而出,右手疾探如龙爪,直取她肩井穴。
她惊呼一声,腰肢轻扭欲再施轻功避开,却终究慢了一瞬。
我五指已牢牢扣住她肩头,劲力一吐一收,瞬间封住她周身气脉。
她轻功顿失,落入我早已张开的臂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