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雪拿过来细细读了一遍,正色对钟老爷说道“爹,您女婿这诗里可藏着三桩大生意!平婚燕尔、新婚嘉禧、与蓝颜相欢!咱们乌衣红必将在红妆宴饮间独树一帜!如何用好,却是要好好谋划一番。”
陈卓突然很认真地对晚雪说“你和我都是私嫁,只能有蓝颜,不能招平夫。”
晚雪娇俏地看我一眼,一把将陈卓拉到自己怀里,二女脸蛋相贴,同时向我做了个鬼脸,双姝美色映得一室皆春。
我岳丈沉吟了一会“如能新拓北方商路,最忌与地头蛇争利。专攻婚聘之礼,既合红曲吉庆之色,又暗合“合卺交杯”古礼,实乃避其锋芒,直取要害的上策!”
然后他清一清嗓子,神色平和地看向我“我们闽西地处东南蛮荒,一般公侯伯爵都不敢想,更不用说亲王这等门弟了,想都不敢想,我只说一番酿酒之人的心中抱负。”
“听说晋霄一家与做鹅黄醅的盛嘉王有世代交情,你提议将乌衣红曲与鹅黄醅的古法相融,这个思路是极好的!”
“乌衣红曲者,取闽中山泉浸米,曲力较常倍增,主糖化,黄醅重醇厚,其性绵长——红曲先化粮中精粹,黄醅后凝酒魂神韵。如此,出酒比率可比常法增三成,而不失其厚。”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昨夜,就假装随意问了一句“酒厂那边的作匠工钱,可有妥当安排?”
钟秋霁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恨意“陈汉庭那贼子性格怪诞,丝毫不念与我兄弟之情,此等小人——”
我岳丈轻轻咳嗽一声,他便不再说话。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与陈汉庭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想一想陈汉庭在陈家中的地位,不由得更加同情于他“云青铜探矿,汉庭不可或缺,做人之苦,就在于时时都要妥协。”
然后又讲了一下盛嘉王的情况“岳丈容禀,这鹅黄醅虽顶着贡酒的名头,可宫内的尚酝监死守着《光禄寺酒录》上的陈规,光是蒸粮一道工序就要“九蒸九曝”,酿造成本无比昂贵,出酒率却低得可怜。偏生参加御宴的妃嫔们常与蓝颜在宫外宴饮,舌头养得刁钻,一旦尝出口味有异,少不得说三道四。”
钱大监曾提及此事,修家的大管事从我家前后支借了五千金铢。
盛嘉王府为了这贡酒之事,这些年倒贴了数万金铢都不止,嫁女之时竟拿不出一百二十抬的嫁妆,王妃只好偷偷变卖饰。
说来让人感慨,这修家因当年与新宋七神皇沛武皇帝征战四方,立下不赏之功,是新宋王朝开国以来唯一的异姓王,三百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敢轻易断了这年年进献的“鹅黄醅”?
鸾凤栖也是盛嘉王府的产业,鹅黄醅摆在最显眼处的正堂紫檀多宝格上,却常年落满灰尘,年轻小夫妇招蓝颜常在那里摆喜宴,可谁会为了爱妻与情郎喜结连理,舍得点这等金樽玉酿?
他俩喝进去的是琼浆玉液,正夫尝出来的却是一口老陈醋!
“钟修两家可以先试制一款贡酒,待酒成之日,请几位得宠的嫔妃在赏花宴上品鉴。若得她们肯,再以“采风民间佳酿”为由引荐入宫,也是修家所进,必能让宫中贵人喜欢!这样,鹅黄醅进贡之量便可减少,咱家酒也能跻身贡酒行列,同时还解了王府困局,是两全其美之法。”
我岳丈眼中精光一闪,捏着酒盏的手指微微颤,竟将盏中红曲酒晃出了几滴,深吸一口气,突然放声大笑“好!好一个两全其美!”
钟秋霁与晚雪听闻乌衣红不仅可以打入樊楼,更有可能成为贡酒,皆喜出望外!
张文翰转向陈卓,语气温和地商量道“你一会儿便要去城里了,不如趁现在,先与你家相公将几处细节商议清楚?”
陈卓正色对我说道“相公,冶炼之事由庆德王府主导,驻矿监督导,我陈家只负责提供技艺和现场指导。但这云青铜的产量该如何核验?若全然不知情,即便产量再高,若是走了私渠,不入官账,到时候的分成只怕……”
“陈家的提炼秘术,是否会用到某些独特的配料?譬如……七重酸浸之法中,是否有某些特殊的酸或碱,必须由你们亲自调配?”
晚雪与陈卓对视一眼,微微颔。晚雪答道“确是如此。其中最关键的一味“青霜引”,用量多寡,直接关系到云青铜的最终成色与产出。”
“文翰兄,久闻你精于账目,不知可曾听说过“四柱清册”之法?”
张文翰闻言,忙拱手谦逊道“晋霄,在下确曾听闻,旧管、新收、开除、实在,乃账目之根本。只是……所知不过皮毛,未能深谙其妙。”
“无妨,知其根本便好。”我和声道,“既然如此,我的想法是届时,可请陈家委派一位精通此道、且足够亲信之人,入驻北固山矿。他的职责,并非干预生产,而是专司核算这“青霜引”等关键配料的入库、领用与结存。”
我看张文翰频频点头,就进一步解释了一下“此法便是以“四柱清册”为基。旧管多少,新收多少,用于冶炼开除多少,最终结余实在多少,一笔一笔,清晰明了。配料消耗与产品产出必有定数关联。掌握了配料的精准流向,就如同握住了衡量产量的尺规。王府产出多少云青铜,需对应消耗多少“青霜引”,账目一目了然,如此,谁能瞒产?”
“这样当得再理想不过,可是,庆德王府能答应吗……”
陈卓的神情有些畏惧,一个三品的侍郎,都能让老地主低下头来,庆德王可是新宋最尊贵的王爷。
“无碍,到时我把你和晚雪引见给徐侧妃,她是极好说话之人——她是我的岳母。”
陈卓眼眸倏然一亮,与晚雪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
晚雪当即端起果盘,一片接一片地往我嘴里填满蜜瓜,还有一片直接塞到我鼻孔里,弄得我满脸都是汁水,陈卓则绕到我身后,双手在我肩上胡乱捏巴了数下,二女格格娇笑“咱们相公可是戏文里的附马爷了,须得用心伺候!”
“岳丈,在闽西乡下,石桥村的田庄或是矿上,也有贱民吗?酒坊也会用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闽西此地的贱民都居于城市之中,酒坊是不敢用他们的,贱民酿造的酒,多晦气,有谁会喝?”
岳丈随口一句话,却让我无意中窥见新宋最不堪的一面。
正在说话间,下人来通报,说十娘现在东梢间门口,寻我不到,有事要和我说。我岳丈钟老爷随着一同起身,他还要再和老地主商议一些事情。
我穿过庭院,看见十娘正斜倚廊柱,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婀娜多姿的身材显得格外姣好。
四下寂静,唯有穿堂风过,檐下铁马叮咚作响。
我走到十娘面前,她一双含情目如春水潋滟,盈盈将我望着,突然双颊飞红,垂着头低声道“你不是总念“有花堪折直须折”么?方才见了老爷,我特特请示了他……他准你摘花了……”
我不由心神摇曳,伸手便欲揽住她那纤柔腰肢便要亲近一番,谁成想她脸色倏变,猛地将我推开,薄怒轻嗔“李晋霄你好放肆!我不过是许你摘我鬓边这朵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