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朵的茶盏在石桌上磕出轻响。
她盯着那株东头桃树,叶尖的幽蓝露珠早被晨光蒸成雾气,可叶脉里还泛着淡金色的光——那是昨夜新浮的字迹残留。
自三天前第一片桃叶上爬出"我昨夜没跪"五个小字起,这片从不结果的桃林就跟中了邪似的,每到晨露未干时,叶面准会冒出些歪歪扭扭的字。
"阿朵姐!"
竹篱笆外传来脆生生的童声。
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娃举着荷叶跑进来,荷叶里躺着七八片桃叶,叶面上"我敢说不我想试试"的字迹正泛着微光。
最小的女娃踮脚把荷叶往她怀里送,顶的红头绳晃得像团小火苗:"我们捡的!
阿婆说这是神仙写的信,摸一下就能听见心里的话!"
孙小朵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叶面,"我敢说不"四个字便簌簌剥落,化作细碎的金粉钻进女娃掌心。
小娃猛地瞪圆眼睛,攥着拳头直蹦:"阿姐!
我摸到了!
是王婶子!
她昨天没给土地庙上供,还说我种的粮凭啥养泥胎!"
另一个男娃也急着扒拉自己的桃叶:"我这个是张猎户!
他说要带闺女去学识字,不把姑娘困在灶台边!"
孙小朵望着孩子们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天前的清晨——她端着茶盏凑近桃叶,正想看清那些字是用什么写的,叶面突然轻轻一颤,"我昨夜没跪"就这么顺着叶脉爬进她灵识里。
那是个老樵夫的声音,带着三十年没松过的倔:"往年雷雨天得跪三柱香求平安,昨儿个我就坐门槛上啃玉米,雷劈下来绕着我家房梁打旋儿!"
"阿朵姐!"竹篱笆又被扒拉得哗啦响,老猿颤巍巍的手从缝里伸进来。
这只在方寸山守了三百年桃林的老猿,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喉结动了半天才挤出声:"我我能进去么?"
孙小朵赶紧扶他跨过篱笆。
老猿一屁股坐在桃树下,枯枝似的手抚过粗糙的树干,眼泪吧嗒吧嗒砸在树根上:"我活了三百年,从前只知道给神仙看桃,给凡人赶偷桃的。
昨儿个半夜,我蹲在树底下数星星,突然就想——我为啥不能自己挑个地儿打盹?
为啥非得等神仙说去才动?"他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眼泪里映着新抽的绿芽,"阿朵,我刚才摸了摸这树,它跟我说你是你。"
孙小朵鼻子一酸,伸手替老猿抹泪:"您早就是您了,只是从前被规矩蒙了眼。"风过桃林,十几片叶子同时颤动,叶尖渗出细密的光尘,落在老猿掌心,聚成个歪歪扭扭的"我"字。
"小朵!"
山风卷着道青衫影子扑过来。
萧逸梢沾着露水,手里攥着块半透明的丝状物,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你看这个!
血简长神经了!"
孙小朵接过丝状物,指尖刚触到那半透明的"神经",脑门就炸开一串画面:
——破瓦罐里的米被村妇死死护在怀里,她脖子上青筋直跳,对着来收"雷敬米"的公差喊:"上头新规矩说不兴摊派,你们再抢我就去议事石告状!"
——浑身花斑的小狐狸叼着根草,在两座山包间蹦跳,最后停在开满野花的东山上,尾巴尖得意地晃:"就这儿了,我自己挑的!"
——天庭文书房里,小吏攥着"禁言令"的手直抖,突然把纸往火盆里一塞,火苗舔过纸角时他笑出了声:"我替百姓说句话,犯哪门子禁?"
"这不是记录,是记忆。"萧逸抓了抓乱,活像只炸毛的松鼠,"我之前总想着用血简共生理论给规则打补丁,现在才明白——规则自己会喘气!"他从怀里掏出块小石碑,碑面刻着"此石有觉,言出即入"八个字,"我在血简旁边立了这个,往后谁要往上刻规矩,先摸摸自己良心。"
孙小朵正想接话,腰间的玉坠突然烫——是韦阳传的讯。
她捏着玉坠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嘴角直抽:"那家伙在南荒集市又闯祸了。"
南荒的日头毒得能晒化石头。
韦阳蹲在青石板上,看卖山货的老周头和买野菌的外乡客做生意。
两人既没立契也没按手印,就这么你看我一眼,我点个头,老周头把野菌往竹篓里一塞,外乡客摸出串铜钱搁在石墩上,末了还拍了拍老周头肩膀:"下回落山参给我留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