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锦却满不在乎地晃了晃手腕,脸上漾开一抹狡黠的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都说坏事做尽必有天收,我看老天近来太忙,这等小事,便替他代劳了。”见凤鸣轻轻叹了口气,她又凑近两步,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语气轻快地安慰,“放心放心,我这不过是小惩大戒,法术效力有限,过几天自会消散的。”
凤鸣望着她这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叮嘱道:“以后可不能再这般随性了。”
“知道了知道了,”凤锦摆摆手,促狭地眨了眨眼,“你呀,真是越来越像师母了,絮絮叨叨的。”
几人一路往客栈走去。此时夕阳已斜斜地挂在天边,将云彩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红,暮色正一点点漫上来。虽然方才院子里生了些波澜,但总归是有惊无险,最要紧的是,他们已经确定裴婉君安然无恙。只要明天一早赶到潘家湾接了她,便能重新踏上旅程,先前的种种波折,仿佛都成了路上微不足道的插曲。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将客栈裹紧。窗纸上的月光淡了又淡,四人躺在各自的床榻上,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心里却像揣着团火,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李伍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娘子亲赐的物件,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玉面,脑子里全是路上的波折——万一潘家湾的消息有误?万一娘子受了委屈?他不住地掐算着路程,恨不得此刻就插翅飞到地方。
香菱把被子攥得皱巴巴的,鼻尖还萦绕着白日里客栈的皂角香,可心里念的全是自家娘子的模样。娘子怕黑,夜里会不会睡不着?有没有吃的不好?她悄悄摸出枕边的簪,那是娘子赏的,冷光在黑暗里闪了闪,倒让她眼眶也跟着热了。
凤鸣对着窗棂上的竹影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丝。师父常说遇事要静,可她总忍不住想起裴婉君温和的笑,还有凤锦那句“小惩大戒”——但愿这一路顺遂,别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凤锦枕着手臂望着房梁。看不出眼里的思绪,她将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有节奏地晃着,直到远处打更人敲过三响,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天刚蒙蒙亮,窗纸泛出鱼肚白时,四人已各自起身。李伍往行囊里塞着油纸包好的干粮,香菱细心地叠着干净帕子,凤鸣检查着水囊,凤锦则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等和中年男子三人汇合时,晨光已爬上客栈门口的老槐树。
一路向着潘家湾前行,倒也平顺。行至半路,天边忽然滚过乌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众人忙找了棵老樟树避雨,看雨帘把远处的田埂织成白茫茫一片。好在雨来得急去得快,不过两刻便停了,路面上积着亮晶晶的水洼,倒映着云开雾散的蓝天,倒省了趟泥泞的麻烦。
午后的日头有些晒,一行人终于望见了潘家湾的炊烟。村口的道路上,几个扛着锄头的农人正往家走,其中一个妇人抬头看见他们,脚步猛地顿住,随即揉揉眼睛,快步迎了上来。
“这不是珠儿家大舅和二舅吗?”妇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等看清中年男子三人的脸,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安贵家二老都走了……就剩珠儿一个女娃了……”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骤然褪尽血色,像是被兜头浇了桶冰水,脚下一个踉跄,急忙往前抢出半步,声音都带着颤的尖利:“婶子!珠儿呢?她在哪儿?”
妇人见他急得眼红,忙用袖子抹了把泪,深吸口气稳了稳慌乱的心神,话到嘴边却又顿了顿,带着几分迟疑:“珠儿她……她没事,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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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什么?!”那半截话像根刺扎进中年男子心里,他哪里还按捺得住,话音未落便抬脚要往村里冲,“莫不是珠儿也出了什么事?”
“哎!你别急啊!”妇人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力道竟比寻常妇人要大些,“他大舅你放宽心,珠儿当真没事!只是……只是眼下不在家里头。”
“不在家里?”一旁的短须男子眉头拧成个疙瘩,往前凑了半步,满脸的不解,“这丫头能去哪儿?”
空气里仿佛凝了层薄霜,几人的心又跟着悬了起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妇人脸上,等着她往下说。
妇人被这阵仗问得愣了愣,才缓缓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沙哑:“珠儿……她是跟那位裴娘子一道走的,说是要去蜀地寻她阿爷。”
“什么?!”这消息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四人心头猛地一沉,先前好不容易稳住的心神瞬间乱了,李伍急切地往前跨出一大步,衣袍下摆扫过水洼溅起细碎的泥点,声音里满是焦灼,“她们何时走的?怎么会突然往蜀地去?”
他这一问,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跟着绷紧了,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妇人脸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那妇人目光扫过中年男子身后的几人,眉头拧起几分疑惑:“这几位是……?”
“哦,忘了介绍,”中年男子连忙侧身,“这是我女儿,桂红。”
桂红上前一步,敛衽行礼:“见过婶子。”
中年男子又指了指凤鸣四人:“这四位说,安贵家收留的那位娘子,是他们的家人。”
李伍往前迈了一步,拱手作揖,沉声问道:“敢问诸位,可知道那位娘子的姓名与样貌特征?”
那妇人闻言,先道:“那娘子自说姓裴,名唤婉君。”接着便细细描述起来,说她生得眉眼清丽,肤光胜雪,身量纤纤,说话时声音温温柔柔的。旁边立刻有人补充:“是了,她素净得很,头上没插什么饰,只松松挽着个髻,倒显得越清雅了。”又有人接话:“我瞧着她眉心间好像还有一点浅浅的痣呢,看着格外秀气。”
末了,妇人又蹙着眉想了半晌,才缓缓补充道:“她那日穿了件正红色的长衫,领口密密绣着几枝折枝海棠,针脚细巧得很;下面配了一袭鹅黄色的襦裙,风一吹便簌簌地扬起边角,像落了片春光。旁人穿这红配黄,难免显得俗艳,可在她身上却半点不见,反倒衬得人愈清雅脱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细节凑得愈周全。李伍听着这些描述,心中渐渐笃定——这说的,分明就是裴婉君无疑了。一行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确认的神色。
李伍立刻拱手,声音沉稳有力:“在下是那位娘子的管事,多谢诸位仗义相救,保全我家娘子性命。”
香菱也跟着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奴家是娘子的婢女,在此多谢各位恩人救了我家娘子。”凤鸣和凤锦也跟着行了一礼。
妇人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两匹马和一辆马车,那马车车厢上暗绣的缠枝纹、车轮上包的铜边,都是她这辈子没见过的讲究。
再看李伍和香菱的衣着,虽是仆役打扮,那料子也是细密挺括,绝非寻常人家所有。她心里暗暗咋舌:这裴娘子的家世,果然不一般。周围的乡亲们围在边上,纷纷笑着回礼。
那妇人见众人都屏息等着,便叹了口气,缓缓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说起这桩事,真是造孽……”她先抹了把泪,才继续说道,“那裴娘子当初是被安贵家二老在村外的山道上从吴六子那三个地痞手上救回来的。二老心善,把人带回家好生照料,才算捡回一条命。谁曾想祸事上门,隔壁三元村里的地痞吴六子见裴娘子生得好,起了歹心,趁二老他们去田里施肥,想对那裴娘子施暴。安贵家二老拼死护着裴娘子,却被那畜生活活害死了……”
说到这里,妇人声音哽咽,周围的乡亲们也都红了眼眶。她顿了顿,又道:“就在那危急关头,正好有三位侠客路过,出手杀了吴六子那三个地痞,才算救了裴娘子和珠儿。
村里人感念二老恩德,合力帮着料理了后事。原本裴娘子写了封书信想托信使寄回家,她竟然没有把家书送出去!之后裴娘子说,见珠儿孤苦无依,便想带她去蜀地寻她阿爷。”
听到这里,香菱再也忍不住,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抬手用帕子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着。李伍站在一旁,素来沉稳的脸上也泛起红潮,眼眶热,一行浊泪顺着脸颊滑进胡须里。
两人心里又酸又涩——那是为娘子这些日子遭的罪,为她浑身的伤,为她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可泪水中又掺着别样的滋味,是敬佩,是叹服。
方才听妇人说起时,她们仿佛亲眼看见裴婉君在失去依靠后,如何强撑着伤痛,决意带着孤女远赴蜀地。那双眼眸里,昔日的温婉似乎添了层坚韧的光,分明是长大了,肩上扛起了从未有过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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