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痛和满帐的花露香气让他一点点清醒过来,
这里是……谢玉书的厢房,他还躺在谢玉书的床上。
莫名紧绷的心就松懈下来,他感到温暖和安全,将怀里的汤婆子拿起来看了看,织锦缎包裹着汤婆子,下面坠了个毛绒绒的球,像兔子的尾巴,连这毛球也是香的,仿佛谢玉书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沾上了她的香气。
他难免会想:谢玉书也会抱着这个汤婆子睡觉吗?睡不着时会揉着这个毛球玩?
宋玠手指摸了摸毛球,侧头看向床帐外,窗外似乎还在下雨,在安静的房间听着格外清晰。
“什么时辰了?”宋玠压着伤口缓慢地坐起来,痛得微微皱眉。
苍术替他披了一件干净的外袍,低声答:“刚五更。”
天快要亮了,他居然昏睡了这么久。
宋玠看了一眼身上的外袍,不是他的衣服,也不是谢玉书的,是件男士的外袍:“这是谁的衣服?”
“是裴夫人身边那名随从的。”苍术声音很低,怕他介意又忙解释:“是新的,裴夫人刚给他做的,没上过身。”
宋玠却皱了眉,那个瘸腿随从吗?谢玉书还给他做新衣?用这样好的绸缎料子给随从做?她和那个瘸腿随从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玉书呢?”宋玠问。
他以为谢玉书早撇下他去别的房间里安寝了,没想到苍术轻声答:“裴夫人在外室侧榻上歇下来。”
宋玠意外的看苍术。
“您昏过去后裴夫人担心您出事,一直在外室守到很晚才歇下。”苍术将翻倒的碗放好说:“参汤也是她特意为您泡的。”
她居然……守着他没有走吗?
宋玠不可思议地扶着苍术起身,掀开了床帐。
在微弱的光中看见外室窗下的侧榻上蜷缩着一个人,榻边铺了张软垫,睡着那名叫金叶的丫鬟。
雨声沙沙,侧榻上的人蜷在织锦被子里睡得很安静。
宋玠太意外了,所以轻声问苍术:“你付了多少钱她才肯留下照看我?”
苍术心中轻轻叹息:“属下没有付钱,裴夫人是出于担心您自愿留下的。”他明白,相爷从来不信有人会真心待他。
“她醒来会找我要钱吧。”宋玠呢喃一般说了一句,他松开了苍术的手,压着伤口轻手轻脚走出去,走到侧榻边,望清了睡着的谢玉书。
她侧躺着,蜷缩得像只虾,枕着一个软枕,怀里还抱了一个软枕,身上的锦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得滑到了腰间,露出她白色的里衣,和薄薄里衣下的一截手腕。
不知为何,宋玠望着安静睡着的谢玉书,心也跟着安静起来,噩梦里那些恨和怨气好像在这个迤逦生香的房间里轻而易举被驱散了。
他静静站着看她,发现她的睫毛原来那么长,覆盖在眼睑上乌乌密密,不知是不是冷,她紧紧抱着软枕。
其实她也不过才十六七岁。
宋玠心中生出不该有的柔软,弯下腰想替她将锦被拉好,榻边垫子上睡得金叶便被惊醒了。
“宋相……”金叶吓了一跳。
宋玠却竖指低低“嘘”了一声,止住她的声音,放轻动作将被子替谢玉书拉好。
这怎么能行!
金叶慌忙跪坐起来,自己替夫人把被子掖好,小声说:“奴婢来伺候夫人就好。”
谢玉书像是快被吵醒似得,皱了皱眉。
金叶忙轻轻拍她的背,哄着她再睡一会儿。
宋玠收回手,望着谢玉书在金叶的手掌下重新睡熟,心里有些莫名的不愉快,他的丫鬟、下人好像总防着他靠近谢玉书。
他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她吗?
他难道不必裴士林要好一些吗?
他心中气闷得想咳嗽,又怕吵醒谢玉书,掩住口鼻又快步回了床帐内才闷咳了两声,咳得肩上伤口又痛起来。
突然听见帐外谢玉书惺忪的声音,她迷迷糊糊问:“怎么又咳了?苍术他好点了吗?”
宋玠的心像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这世上除了死去的玉屏嬷嬷,恐怕再没有人会听到他咳嗽就担心的醒过来。
他想她此刻这份担心应当是真心的吧。
人怎么可能在刚睡醒时就伪装起来?
“夫人,宋相国他醒了。”金叶在外低低和她说。
“醒了吗?”谢玉书似乎下了榻。
宋玠看见床帐上她快步走过来的身影,她掀开帘子探进来一张睡意惺忪的脸,望见他愣了一会儿。
这短暂的愣怔是宋玠见过最可爱的谢玉书,她还没有来得及伪装起自己,像一只误闯入高门大院里的小鹿。
“你感觉怎么样?”她连相国也忘了称呼,就这样问他,像是他的朋友。
宋玠轻轻咳了一声,抓紧了敞开的外袍说:“好一些了,应该死不了。”
她脸上这才挂上了平时的神情,笑了一声和他斗嘴说:“死不了就好,别宋相国死在我床榻上,官府来人审问,我可真是要浸猪笼了。”
宋玠皱了眉,他不喜欢她这样咒自己,“你放心,若我死了,我会在死前嘱咐苍术善后,绝不会牵连你受难。”
她走进来玩笑一样又说:“恐怕那时候就很难做到了,宋相国都死了,谁还会怕你?裴家第一个要了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