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流云终于看出端倪:“荼毗。”
连钊:“什么?”
佛塔中怎会有个荼毗仪式?
这不是僧人死后焚尸用的吗?
难道因为这是一座涅槃塔?所以保存着这样一个荼毗仪式?
李流云来不及搞明白,字字光影被燃起的焰火反射出去,映照山河!
一瞬间,山巅流光万顷,字字光影竟在烈日下化作熊熊焰火,引燃塔松。
提刀劈斩向周雅人的笑面人被陡然爆发的光影晃了眼,一脚踏进烈焰之中……
周雅人顺势煽风点火,窜起的烈焰似一堵火墙,朝笑面人扑压而去!
周雅人心中意外又不解:“贺砚怎么会备下这样一个阵地……?”
说是阵地,又并非阵地。
若非走投无路,白冤永远不想点燃这把佛焰,更不愿想起那段久远的记忆,因为她总会对贺砚生出一股难抑的痛惜:“这是他为自己备下的。”
“什么?”
贺砚自知罪孽深重。
听说陀罗尼经可灭恶业,涤除罪障,于是贺砚没日没夜地在这间佛塔中念经刻经,一边自毁一边忏悔,口口声声都是“我有罪”。
人间刑罚失当,常有冤狱,白冤时常被冥讼所召,不可能总在这处峰峦中看着贺砚。
她记得那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日,烈阳当空,早早便入了夏,绿林中鸟啼虫鸣,十分喧嚣。
白冤本不是个浮躁的性情,那日却觉得这片林子分外聒噪。
天清气朗本该是个大好风光,但在此地却不然,因为浓浓山岚是用来照护佛塔的迷障。
可那天迷障破天荒地散尽了,这就颇为蹊跷,于是白冤心生出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那也是白冤最后一次登上中条,当她穿过一棵棵状似塔刹的茂密松林来到佛塔前时,撞见的便是贺砚站在一堆干柴枯草中,用他精心布置的涅槃台引了把佛焰。
就像他平日在岩壁上精雕细琢的那样,佛典中,这叫荼毗。
原来他日日夜夜刻经、凿佛像、铸涅槃台,是为了自焚。
他以香烛烧顶灼身也就罢了,白冤看不住他,而今他却要把自己活活烧死。
难道他真的以为,用佛焰烧尽自身,就能灭除一切罪业?
当时白冤望着那片火海,脑中闪过的念头与周雅人提出的问题如出一辙:如果贺砚把自己烧成灰烬,是不是就再也无法复生了?
白冤想也没想地冲进佛火之中,连极阴寒气都差点扑不灭那把熊熊烈焰,等她将烧得不成人样的贺砚扔进佛塔时,那一心寻死之人仍在挣扎反抗,他用那把已经烧坏的嗓子冲她喊:“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拦着我!”
“你不要管我!”
“求你了。”
“放开我。”
“我的族人,受烈火焚身……白冤……”
“我也应当受烈焰焚身之苦,去给他们陪葬!”
白冤揽住他的手臂被佛焰灼烧,烫起一大片火红水泡,又在贺砚挣扎间蹭破了,她没感觉到灼痛。
此刻再回想起来,当时的她对贺砚,几乎是束手无策的,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抚这个悲恨绝望到一心求死的人。只能俯身搂紧面目全非的贺砚,在他耳边低声道:“我错了。”
闻言,旁观的周雅人蓦地怔住。
“是我做错了,”白冤对贺砚说,“我不应该告诉你。”
挣扎的贺砚终于安静下来,他仰起头,半只眼皮烧焦了,因此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他定定看了白冤良久,才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哑声开口:“是我让你自责了吗?”
那一刻,一种难以描述的心绪在白冤心口漫开,让她难过到几乎要落下泪来。
“因为我这样,让你内疚了吗?”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困扰。
“对不起,白冤。”贺砚哽咽道,“我不想,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是我自己,我不……我不这样了,你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白冤,对不起……”
周雅人刚看到这里,报死伞中的记忆便如云烟般被白冤驱散。
“哪怕他变成那样,差点活活烧死自己,最后终于安生下来,也是怕我自责,怕我内疚……”
贺砚从来不想活,可是他又要逼着自己活,因为怕白冤自责内疚。
白冤心头五味杂陈,到今天都难以描述当时的心境。也正是这样的贺砚,才会活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白冤当时甚至想,或许她真的不应该阻拦,应该放他解脱。
第124章火葬场“涅槃佛焰就是一个火葬台,”……
周雅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此刻引燃的,竟是贺砚用来烧罪自焚的那把火。
所以白冤一直捂着不肯相告,她亲历过贺砚自毁自焚,又怎会再让忘尽前尘的他知道,让本就充满苦难的人生更加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