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冤回头,伸手将跃上船头的周雅人拉过去。
“危险——”底下的船工刚喊出一声,就见那不知死活的青衣人也站到了船舷边,手执折扇自下而上地一掀,竟将倾压而来的巨浪剖成两半。
大难临头的船只没有撞上这波激浪,而是从一分为二的水沟中驶过。游弋在浪潮里的鱼群来不及闪躲避开,噼里啪啦砸上甲板。
船工们目瞪口呆地盯着此情此景,久久合不拢嘴,这俩究竟什么来头,劈风斩浪的本事未免太逆天了。
厉风剖开水幕,呼啸间筑起两扇高高的风墙挡住回涌的海浪,形成无比壮阔的奇观。
船工们难以想象,这一波大风大浪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穿渡过去了。
白冤四平八稳地将倾斜晃动的船头压下,抬头看了眼残缺的日头,天地间不再是明晃晃的金光,而是泛着诡谲的旧黄,连海水都变得深暗。
当船身穿过分澜的海潮,白冤俯瞰汪洋,忽然觉出了异样。
她看了看被黑影遮挡住部分的日轮,照映入海,形成巨大的阴阳图案:“日月运转,阴阳交会。”
这一瞬间,周雅人的盲瞳中也映出了日月交会形成的阴阳图,落入大海,在天地间无限摊开:“阴阳者天地之道,这是,天象形成的地形。”
且见八极风云际会,浩浩荡荡地在云海间奔涌,以万物本源促成八卦之象……
白冤心绪翻覆:“这就是伏羲所布之卦吧,以沧海为卦台。”
方道长见此天象地形,从船舱中探身出来,魇住了般,神态痴怔:“这就是羲皇圣迹,羲皇圣迹。”
随着日月交会,触生卦象,八风席卷,云海肆意翻涌,茫茫海天如沸腾的白烟,充斥千里。
隆隆之声仿若闷雷,来自万里高空,或来自深不见底的海域。
天地不顾谁死活地震荡起来,白冤再也压不住动荡的船身,整条船被怒海抛起,抓着缆绳的船工蚂蚁般被甩飞。
暴虐的怒浪巨岩般撞向船木,坚固的船身骤然撕裂。
“救、救命——”
雷鸣般的海啸吞噬了一切叫喊,死死咬住挣扎的弱小人类,要将他们拖入海底深渊。
白冤顺手捞起快要呛死的方道长跃上船舷,后者天旋地转地抱紧了某根船柱。
“我,咳……”
白冤没空听他说什么,咔嚓一声,桅杆断裂,紧抱桅杆的两名船工尖叫着倒下。白冤纵身跃起,及时拽住桅杆,用力一把拖了回来。
断裂的木茬尖刺划开了她的手掌,巨浪垂直着朝她撞来,一道无形的风障强势阻挡了一下。白冤趁机脱身,从风浪搅动的缝隙中掠过,突然脚下的激浪好似有了自主意识,堪堪托住了即将倾覆的船身。
“白冤。”
长风掠至她脚下,稳稳将她从浮荡的波涛中接上甲板。
天地一片浩浩汤汤,浪潮翻滚不息,周雅人艰难地立起一片安身之地。如若他没这身御风的本事,不能与此等风浪相抗,结果恐怕会落个船毁人亡。
尽管如此,船板也在肆虐的风浪中崩裂,所有人都在破木声中胆战心惊,惶恐万分。
“船!”船工忽然大喊一声,“那边有条船。”
白冤举目远眺,忽见广阔翻腾的远海处漂泊着一艘船,只是下一刻,这艘船便在激浪的摧折下四分五裂。
船毁了,陈莺落入咸海中,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拍碎了。
她从来不担心自己会淹死,潜伏于海的罔象纷纷一拥而上,将她和陆秉托在海面,被海潮颠来倒去地折腾。
罔象从解体的大船中抢出一条用以逃生的小舟,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安置进去。
陆秉早已晕了过去,陈莺则精疲力尽,五脏六腑错位一样痛苦难受,她五官皱成一团,开口就想干呕,强忍着才能说出句整话:“我要难受死了,阿聪,快点,就在那边!就要到了!”
整片海域掀起巨大狂澜,唯独某一片狭长的海面静如止水,毫无波澜。
“方仙道的竹简上写得非常清楚,通秘境处有镇澜石,风雨不侵,海不扬波。”
所有罔象汇聚一起,顶着狂风巨浪,推着扁舟朝那处无波无澜的狭长海域潜行。
眼见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陈莺湿漉漉地坐起身,撑着船舷力倦道:“就快到家门口了。”
它们客死异乡,只盼魂归故里,然而这一归程,她和它们足足走了十余年,勉强称得上历尽千辛。
直到颠簸摇晃的扁舟顺利滑入平静海道,所有罔象停在了原地,纷纷跃出水面。
“怎么不走了?”陈莺问,“还远不远?你们都有印象吗,家门口是不是这个样子?”
阿聪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远了?还是没什么印象?总不能是找错路了吧?”
阿聪打手语:是这里,不远了。
陈莺放心下来:“那就好,快走吧。”
见它们迟迟不动,陈莺蓦地想起来:“哦对,得用伏羲之手开启对吧?”
说着她便要去晃醒陆秉,手刚伸到半途,忽而顿住,就见数十名罔象整整齐齐排立在扁舟前,半身浮出水面,无声抬手作揖,朝她深深鞠躬。
自小到大,她引罔象为伴,可能离别在即,陈莺望见这一幕,眼眶倏地有些酸,她佯作不在意地开口:“我只是送你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