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怎么可能没有。”蓝美仪皱起眉,眼神有了几分之前的锐利,但声音依旧虚弱:“我去年还能下床的时候跟一楼那群老太太聊天,都说我这病花钱又多又治不好,当时我差点气死,觉得这医院坑人,世界上哪有病是花钱治不好的?”她说着吐了口长长的气:“现在才信。”汤岁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淡,没有变化,眼睫略微低垂着,让蓝美仪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阿岁。”她喊了他一声。汤岁抬起眼。“你这几年不愿意搭理我,是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怪我吗?”汤岁看着她:“我话少。”“不一样。”蓝美仪抬起手抓住冰凉的护栏,努力拽了下,像是要更靠近他一点:“我知道你恨我把你卖了,之前话少,但你起码还认我。其实当时我刚签完字就后悔了,但那时候又认为钱只有握在手里才有安全感。”“自从这两年生病,我总做梦,梦到你小时候在老家的院子里跳舞,四五岁,又白又小。”她眼里浮起很浅的泪意:“说实话,要不是做梦,我都快忘了你还有那么小的时候呢。”生病是一场缓慢的剥蚀。蓝美仪的容貌,声音,眼神,心智,统统像是被刀刮了一遍。她变了,又或许是妥协了,没有最基本的健康去撑起曾经那傲人的气性,所以不得不妥协。汤岁知道,年龄的增长很难真正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但病痛可以。今天比昨天累一点,明天可能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都在提醒着身体正缓慢地、如同坏掉的机器一样报废下去。身旁的人会说你看起来好多了,但其实只有自己明白,失去健康是多值得恐惧的一件事。蓝美仪纤瘦的手指攥紧防护栏,对汤岁说:“如果我没有生这种病,估计也不会再和你提起当年的事,更不会道歉。”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耗费了她太多精神,汤岁给她喂了点温水,拿纸巾把她嘴角的水渍擦掉后,重新坐回距离床不远不近的椅子上。蓝美仪用嘴巴呼吸了几次后才缓缓道:“你没想到我会说这些吧,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汤岁看见有眼泪从她眼尾滑出来,听见她有点哽咽的声音:“没想到我会生病,没想到临死前最放不下的竟然是那件事,我是真的没想到……汤岁,如果没有生病,我不会说这些的,你应该了解我……”窗外,一簇特别亮的烟花窜起,紧接着“砰”一声在夜空炸开,将病房的窗框映在墙上,凌晨的小年夜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放烟花鞭炮。汤岁看向窗外,更远的天边,烟花是无声的,只有光微弱地闪烁着,明灭不定。“你那个同学是不是也来了。”过了很久蓝美仪才试探着问。“嗯,他昨晚送我来的。”“你们又在一起了。”蓝美仪的语气听不出好坏,也无法分辨任何有价值的情绪,有的只是一种来自于性命垂危的虚弱。汤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不想愿意跟蓝美仪谈论关乎陈伯扬的任何事,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叫医生来看看吧。”“不用。”蓝美仪说,“他们来了又要折腾,我只是想再跟你说说话而已。”“阿岁,其实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道歉的话,但直到现在都没说,因为我猜你也不想听,对吗。”汤岁很轻地叹了口气,眼神说不出是平静还是有点厌倦:“没有不想听,只是感觉事情已经过去了,道歉就是一句话而已,我从来没纠结过,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了。”蓝美仪动唇好像又说了什么,同时窗外响起接连不断的烟花声,恰好将她的话盖过了。汤岁没听清:“什么?”“对不起。”蓝美仪轻声道,“阿岁,你不用原谅我,也别因为我要死了就有负担,我就是怕明天早上……没机会说这句话而已。”汤岁打开病房门,陈伯扬没有坐在长椅上,而是倚在右侧的墙边,手里拿着一杯冒气的热饮。见门开了,他立即直起身,将热饮递过来:“喝点,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汤岁不饿,但嗓子干涩发肿得厉害,他接过后一口气也不停地开始喝,甜腻的热流不断滑过喉咙,却还是激不起半点食欲。喝完后,汤岁整个人虚脱地靠进陈伯扬怀里,对方的气息干净熟悉,温热的掌心一直按在他后腰处,源源不断传来安全感。蓝美仪是第二天下午去世的,中午还吃了馄饨,看了半小时电视,傍晚就安安静静走了。春节期间不宜办丧事,汤岁将蓝美仪暂时寄存在殡仪馆中,期间按照她的意愿在港城那边买了块墓地,手续办理下来后已经过了元宵节,两人买好机票前往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