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会买薄荷糖吗?
临江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黏腻的风裹着雨丝,把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浸得发亮。我租的小公寓在巷子深处,顶楼的窗户正对着街角那家便利店——红色的招牌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褪色,“24小时营业”的LED灯在雨雾里明明灭灭,像一双始终亮着的眼睛,每天都在我下班路上,静静等着我路过。
找工作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把临江的法律咨询公司跑了个遍。起初抱着在槐城律所积累的案卷经验,投了几家知名律所,可每次面试被问到“为什麽离开上一家单位”,那些被前辈刁难的委屈丶深夜加班的疲惫,还有不辞而别的狼狈,就堵在喉咙里,让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後,在离公寓两条街的写字楼里,找到这份普通的法律咨询工作——没有复杂的诉讼案卷,不用应付职场里的勾心斗角,每天接待的不是企业客户,而是来咨询劳动纠纷的环卫工人丶为邻里矛盾发愁的老人,把晦涩的法律条文换成“您这种情况,先和对方协商更稳妥”“这个证据要保存好,後续可能用得上”之类的家常话,下班时间一到,就能背着帆布包,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回家。
每天下班,我都会刻意放慢脚步,沿着巷子慢慢走。明明可以绕开便利店,可双脚总会不自觉地拐向那个方向。玻璃门上贴着新换的促销海报,“冰爽薄荷糖买二送一”,海报上的糖罐图案,和马嘉祺留在槐城出租屋的那罐几乎一模一样——蓝白条纹的罐身,印着小小的雏菊,连薄荷糖的形状都是我喜欢的星星款。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往里看,能看到货架上整齐排列的零食,最靠外的那层货架,薄荷糖的包装五颜六色,绿色的柠檬味丶蓝色的留兰香丶粉色的草莓味,像一排小灯笼,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光。
每次走到这儿,我的手指都会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帆布包带,布料被捏得发皱,指尖却还在不自觉地摩挲着——去年冬天,槐城的便利店也是这样。马嘉祺加班比我晚,总会绕路去那家老字号便利店,把薄荷糖揣在羽绒服内袋里捂热了再递给我。“你总说加班犯困,这个糖提神,还不齁甜。”他把糖罐塞进我包里时,指尖带着室外的寒气,却笑得眼睛弯弯,睫毛上还沾着没化的雪粒。有次我随口抱怨“总吃一种味道腻了”,第二天他就抱了三罐不同口味的回来,摆在桌上像三座小塔,说“换着吃,吃到你找到新喜欢的为止”。那时候,我总嫌他絮叨,却不知道那些被我随手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薄荷糖,藏着他最细腻的温柔。
上个月暴雨,临江的路面积了半尺深的水,我撑着伞路过便利店,看到一对情侣在门口躲雨。男生把女生护在伞下,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头发滴着水,却还笑着说“你在这儿等我”,转身就冲进雨里,很快拎着一包热乎的关东煮和两罐薄荷糖跑回来。女生接过糖罐时,眼睛亮闪闪的,伸手帮男生擦掉脸上的雨水,男生趁机捏了捏她的脸,两个人的笑声混着雨声,飘得很远。那个瞬间,我站在雨里,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就红了眼眶。口袋里的手指攥得更紧,帆布包带勒进掌心,留下一道红痕,可我还是没敢再往前迈一步——我怕推开门,会闻到熟悉的薄荷香,会想起马嘉祺帮我拧开糖罐时的样子,更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掏出手机开机,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有次加班到深夜,路过便利店时,里面只有一个值班的店员在整理货架。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映着货架上的薄荷糖,包装纸上的水珠亮晶晶的。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手都碰到冰凉的玻璃门了,却还是缩了回来。我能想象到,推开门的瞬间,店员会擡头问“您好,需要找什麽”,我会下意识指向薄荷糖货架,然後在看到那些熟悉的包装时,眼泪突然掉下来。我怕自己会站在货架前,一遍遍地想起马嘉祺的样子,想起我们在槐城的日子,想起那个没说出口的再见。
後来,我在公寓楼下的小超市买了罐薄荷糖,不是马嘉祺常买的牌子,包装是简单的透明塑料袋,味道也偏苦,带着股廉价的香精味。可我还是每天揣两颗在口袋里,加班时含一颗,薄荷的清凉漫过舌尖,却再也尝不到以前的甜。有次整理抽屉,翻出槐城出租屋的钥匙,金属钥匙扣上挂着的小雏菊吊坠,是马嘉祺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那时他刚拿到奖学金,偷偷攒了很久的钱,买了这个吊坠,说“小雏菊像你,看着柔弱,却很坚强”。我把钥匙贴在胸口,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像在问:马嘉祺,你现在路过槐城的便利店,还会在薄荷糖货架前,停顿一下吗?你会不会偶尔想起,那个总爱含着薄荷糖加班的我?
临江的雨还在下,街角的便利店依旧亮着灯,货架上的薄荷糖换了新的包装,促销海报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我每天下班路过,还是会站在远处看一会儿,看着玻璃门里进进出出的人,看着情侣们手牵手挑选零食,看着父母带着孩子买冰淇淋。口袋里的薄荷糖换了一罐又一罐,掌心的温度却始终留着一丝空缺——那是马嘉祺揣在怀里的薄荷糖温度,是我在临江的雨巷里,再也找不回来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