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入土为安,可她现在完全不觉得安,只觉心里空得厉害。那样冰冷阴暗的泥地,哪里配得上先生灼灼之华。
“这里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要跟我一起回社稷坛吗?江南一战,社稷坛折了不少阵法师,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跟我回去,我选你做祭司。”
人群散尽後,张释走到了她身边:“你家先生将你留下,不是要你在这里失魂落魄,他只想你好好活着,莫要辜负他的期望。”
“那我对他的期望呢?他希望我好好的,我难道便想要他出事吗?”
言至此处,小商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只一眨眼的功夫,两行清泪便划到了脸颊。她抱着膝盖倚在坟边,任由寒风带走所有热泪。
“大国师,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谢闻,像先生一样,死在他的手下。左右我也没有能力为他报仇,我能做的,也就是选个和他一样的死法。谢闻那样的人,下手应该很利落吧,先生那样的高手,都能被他一击毙命。”
听她如此言语,张释连锦帕都掉在了地上。这姑娘,分明是已经心如死灰,她去和谈,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死法。
对她来说,晏清因她而死。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她丧失所有理智。
“小商,兴许你已经下了决心,我论如何都不能让你改变心意。可是小商,我一定要提醒一句,对谢闻出手,极有可能是你此生最悔恨的一件事。”
这几天里,她为小商反复卜了几卦,每次都得出一个大凶之格。只是这个大凶,与其他凶格不同,它的判词是极为浅白的八个字:花入镜里,月落水中。
拆解开来,就是小商只要不去,过些日子自会时来运转,若是去了,就会把所有时运都化作大梦一场。
可这样的判词,连她自己都无法想通,小商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又能怎样时来运转?何况对她来说,除了晏清复生,旁的运道皆如浮云般毫无意义。倘若晏清真能复生,和她出使一趟又能有何干系,为何只要她去,时运便会化为虚无?
“我现在最後悔的,就是没有拒绝他的安排,没有想尽一切办法跟在他身边。没有我来江南这一趟,他又哪里会被谢闻问罪。”
“小商!”
张释摇了摇她的胳膊,咬牙道:“信我一次,事情会好起来的,只要你不去刺杀谢闻,你想要的都能实现。”
小商愣了一瞬,继而冷笑出声:“我想要他活着站在我面前,能实现吗?上次他为我而死,是谢闻用天玑石救了他。可这次,他是死在谢闻手里,绝无可能再有复活之机。”
她呆如木鸡地望向墓碑,整个人好似一只分量极轻的玩偶。生麻缝制的斩衰披在身上,磨得她细嫩的皮肤都有些发红。
见她如此,张释愈发恼恨起李凤。这般紧要的关头跟她说这个,简直是要她的命。但凡他还有一点人性,都不该现在告诉小商真相。
也是,这厮根本不是人,如何能奢求他有人性。他在乎的,也就只有一个凰尊,凰尊一死,他便只想着如何报仇,全不顾国家大事。此时的他,巴不得多拉一个人下水,哪里会在乎旁人心情。
不过他拉小商下水,未必只是因为晏清之事,李凤行事再疯癫,也不至完全没有条理,何况小商还是凰尊疼爱至极的弟子,他再想报仇,也不该平白让小商送死。他选择小商,极有可能是知道了什麽内幕。
这个内幕,和小商谢闻有着极大关联,让李凤有了诛杀谢闻的信心。
因为严重依赖玉衡,小商的灵力极不稳定,莫说同谢闻这种高手对阵,便是和她,都未必能取得全胜。即便是一意复仇的小商,都只想求一个和晏清相同的死法,全没有报仇成功的信心。
如此说来,李凤的信心,主要还是来自谢闻。为了小商,谢闻连凰尊都能几乎放过,自然也不会伤害小商本身。可他已经做到了这等程度,为何又不肯对晏清手软半分?若论小商心中的分量,晏清不知比凰尊高出多少。
难道说因为小商,谢闻对晏清有了嫉恨之心?心悦一个人,自然想要霸住那人全部心神,容不得任何外人侵犯领地。谢闻这样的身份,难得对一个人动情,要得必然是完完整整的身心。奈何小商已经心许晏清,再无半点情思分给旁人。
是以谢闻求而不得,就把怨气转成了对晏清的怒意。可他这等行事缜密之人,又怎会留下尸体这样大的破绽,明白告诉世人是他杀了晏清。
忽而一阵寒风袭来,卷起数不清的纸钱落叶。碎纸和枯叶一齐荡在半空,让人一时看不真切。
一如眼前局势,黑与白交错混杂,结果明明近在眼前,偏偏又隔着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