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与揉皱的合同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老街,灵屋内却灯火通明。
王姨离开後,天台上的四人沉默了很久。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残留的焦糊味和悲伤,也吹动了每个人纷乱的心绪。
徐蔚然第一个动了起来,他默默地开始收拾音响设备,动作轻缓而有序,像是在完成一场无声的仪式。他将连接线仔细卷好,仿佛这样就能将今晚超自然的经历也一并整理收纳。
“需要帮忙吗?”顾栖迟问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徐蔚然摇摇头,露出一个疲惫却释然的微笑:“不用了。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自己待会儿。”他顿了顿,看向顾栖迟和许南枝,“谢谢你们。虽然方式。。。很不可思议,但确实解开了我一个心结。”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之前苏芷消失的地方,带着一丝温柔的怀念。
收拾好东西,徐蔚然便告辞了。天台上只剩下顾栖迟丶许南枝和一直沉默的林遇。
林遇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老街的灯火,背影显得格外孤寂。他的右手依旧插在口袋里,但左臂靠在栏杆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水泥面,那节奏杂乱无章,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许南枝轻轻碰了碰顾栖迟的手臂,朝林遇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他不对劲。”
顾栖迟点头。他走到林遇身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还好吗?”
林遇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丶近乎自嘲的轻笑:“好?看着一个鬼魂跟他妈和解,而我。。。”他的话戛然而止,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顾栖迟看到他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像是用力抓住什麽粗糙东西时留下的痕迹。他想起刚才林遇试图控制颤抖的右手,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许南枝也走了过来,她的鼻子轻微抽动,眉头渐渐蹙起:“林遇,你身上的味道。。。‘金属和冰’的味道更重了。还有。。。一种药味,苦涩的药味。”
林遇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终于转过身,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恐惧丶愤怒丶不甘,还有一丝被看穿後的狼狈。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他的声音生硬,带着防御性的尖锐,“你们还是专心搞你们的通灵事业吧。”
他说着就要往楼下走,脚步有些虚浮。
“是因为那个吗?”顾栖迟突然问。
林遇的脚步顿住。
“你那麽急着卖房子,”顾栖迟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寂静的夜空里,“是因为你需要钱,对吗?很急很急的钱。”
林遇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许南枝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也明白了什麽。她看向林遇的目光里多了震惊和同情。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林遇才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尖锐防御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他慢慢地丶几乎是颤抖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了过来。
顾栖迟接过信封。里面是一份医疗报告和几张费用清单。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和後面令人心惊的数字——进行性肌萎缩侧索硬化(ALS),也就是渐冻症。以及後续治疗和药物所需的丶对他们而言几乎是天文数字的费用。
报告从顾栖迟手中滑落,散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林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林遇之前的焦躁丶易怒和那种不顾一切的急切从何而来。那不是贪财,而是求生。
“现在你们知道了。”林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卖这破房子,是我能想到最快搞到钱的办法。我需要钱买药,买时间,买。。。”他哽了一下,“买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他弯腰,艰难地(顾栖迟注意到他弯腰的动作有些僵硬)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小心地抚平上面的褶皱,仿佛那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所以,别再拦着我了。”他看着顾栖迟,眼神里是近乎哀求的绝望,“也别再让我看到这些。。。这些温暖的奇迹了。它们很好,但它们救不了我。”
他说完,转身一步步走下楼梯。这一次,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顾栖迟和许南枝留在天台上,久久无言。晚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金属。。。冰。。。苦涩的药。。。”许南枝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难过,“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
顾栖迟走到天台边缘,望向楼下。他看到林遇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没有走向车站,而是拐进了老街深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他心里堵得难受。一边是阿烈和王姨和解带来的温暖馀韵,一边是林遇残酷现实的冰冷打击。灵屋能慰藉逝者的灵魂,却似乎对生者的痛苦无能为力。
“我们得帮他。”许南枝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异常坚定。
“怎麽帮?”顾栖迟转过身,语气有些无力,“我们甚至凑不出一个零头。”
许南枝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天台中央,那里还残留着之前音响摆放的痕迹。她蹲下身,手指轻轻触摸着地面。
就在这时,顾栖迟感到掌心一阵微热。他摊开手,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手心竟然握着一小块温润的红色碎砖,颜色和质感与他之前见过的灰砖丶粉砖极其相似,但更加炽热,仿佛还带着阿烈那份未曾完全消散的激情。
几乎同时,阁楼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嗡鸣。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跑下楼,冲进阁楼。
只见那面神奇的墙上,第三块砖正在悄然成型。它是炽热的红色,如同凝固的火焰,表面有着类似电吉他琴身的光泽和木质纹理。它紧紧地挨着粉砖,为灵屋的墙壁增添了一抹热烈而悲伤的色彩。
红砖,成了。
它静静地嵌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梦想丶愤怒丶误解与最终和解的故事。
许南枝拿出一个新的茶叶罐,小心地收集着红砖旁的尘埃,标签上写着:“‘燃烧与和解’,炽热红色,情绪强度S+”。
顾栖迟看着那块红砖,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那块微热的碎片,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遇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明天我带最後一批客户来看房。这次别再搞砸了。”
顾栖迟盯着那条短信,手指收紧,那块红色的碎砖硌得他掌心微微发痛。
他擡起头,看向窗外林遇消失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不,”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许南枝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这次不会搞砸。”
他不会让林遇像阿烈那样,带着无法说出口的遗憾离开。即使现实冰冷,他们也必须在绝望中,杀出一条希望的路。
第三个故事结束了。但第四个故事,关于陪伴丶守护和另一种形式的奇迹,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他们将更加主动地去书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