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泽认知中的红尘,只有清光寺,于是又是一轮新的梦魇。
大夫换了好几个,给意识不清的他诊脉过后,镜泽听不清他们与两个少年说了什么,只是诊脉后的那夜,两人总会在他房中守上一整夜。
镜泽半梦半醒间,还曾感受到云意冰凉的手指探过来,试探他的鼻息。
那之后他没再睡着,眼睛却沉重地睁不开,一直到半夜,他的手指被谁抓进了手里。
掌心传来濡湿,镜泽听到了低低的啜泣。
他没有别的想法了,他真的很累。
修补破碎的禅心,花了他整整三年,再度碎裂,只需要短短一瞬。
时间静静地在镜泽身上流逝,他心跳脉搏犹在,却开不了口,脸上是麻木与淡薄,世事再与他无关。
云意每天都将眼睛哭得很肿,他无比期盼镜泽能够注意到,然后像往常那样,轻声问他怎么了。
立冬的前一天,云意擦干眼泪,捧着热水去禅房中,打算给镜泽擦洗身子。
踏入房门后,铜盆猛地摔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镜泽穿着一身素色衣衫,身形被病痛折磨得单薄消瘦,他靠在床头,手上拿着一卷经书,原本偏向床帐内的脸,在被动静惊到之后,转向了门口的云意。
反应过来后,镜泽无奈道:“……小心些。”
云意踩着满地的水,嚎哭着扑向他。
镜泽抱着他安抚了好一会,轻声说:“我想……出去透透气。”
云意抱着他的腰猛地点头,跑出门拉来了释尘。
他手上拿着吸水的抹布,将地上的水一点点擦干净,释尘则将镜泽背起来,踏入了满院夕阳。
他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张摇椅,将腿脚不便的镜泽放到上面。
数月没走动,镜泽的腿脚的确瘫软,他没戴帷帽,抬头看着院中高大的梧桐。
风吹落叶,镜泽望着那广阔无边的天。
八岁前,他看到的是禅院中四方的天;十五岁,他抬头只能看见大殿陈旧褪色的天花板。
他的一生都困在佛寺中,无缘天地辽辽,临到头才发觉,他错过了太多。
梧桐叶枯黄,显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释尘见他发呆,上前折下一根带着树叶的树枝,递给镜泽。
“……这不知是它的第几次枯荣。”
他定定地看着镜泽,缓缓说:“如今是落叶,等到来年春天,便又抽枝新长,生生不息。”
镜泽肩头的银发被挑起,释尘用那根树枝为他挽好头发,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明天是立冬了。”
“住持喜欢雪吗?”
……
镜泽当然是不喜欢的,他对冰雪有种天然的讨厌,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北方的风雪来得总是很早,镜泽却很遗憾地没有在入夜后看到。
他用过云意送来的药膳,拍拍身旁释尘的手臂,看了看天色。
“……不早了,送我去佛堂待会吧。”
释尘不疑有他,还贴心地关上了佛堂大门,在他肩头披上厚实的大氅。
镜泽枯坐在佛像前,发了很久的呆。
他轻轻转动手腕上的佛珠,这是他从清光寺带出来的旧物。
清光寺。
镜泽自嘲一笑,不知坐化后引他入地狱道的人,会不会是空蔼?
如果真的是,他会再杀他一次,十次,百次。
桌案上的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
镜泽拿起小剪,剪掉烛芯后静静盯着烛火,直到一根蜡烛燃到尽头。
他像是感受不到残烛灼烫,伸手取下那所剩无几的白烛,又细致地将残蜡从烛台上剥离。
做完这一切后,镜泽最后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佛台上高坐的铜像。
他讷讷地张口,下意识想要诵念些什么,又停在原地。
禅心不净。
镜泽看着手上尖利的烛台,抬手脱掉了释尘为他披的大氅。
……
下雪了。
第一场冬雪,在立冬的前夜里悄然而至,很快便堆满寺院——
作者有话说:[求求你了]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