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
翌日,整个后宫无人不知,娆嫔诞下一个怪胎,惊扰圣驾,人尚在产房便被皇帝连同那孽障一同扔进了冷宫。
传言愈演愈烈,连那怪胎多生了几双手脚都传得神乎其神,仿佛真切看到了似的,但无人想起去冷宫瞧上一眼。
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此时数九寒冬,娆嫔和她孩子的结局如何,不言而喻。
不过多久,皇帝出面镇压的谣言,从此数年,娆嫔此人连同那个怪胎,成了宫闱中缄口不言的一个禁忌-
镜泽出生起便没有名讳,更没入皇家玉碟。
没人想到,在那样寒冷的冬日,他竟然能活下来。
娆嫔醒来后听闻噩耗,哭得要晕死过去,尚在襁褓的镜泽被惊动,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声哭激起了娆嫔的母性,她止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抱起镜泽,终于第一眼看到了自己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儿。
“啊——!”
尖叫划破了冷宫寂静的空气,娆嫔产后本就虚弱,竟是直接吓昏。
跟着他们进了冷宫的还有娆嫔的贴身侍女,那是娆嫔南国娘家带来的同族。
婢女名叫霜鸢,连忙扑上去为娆嫔拢了拢衣领,将自家娘娘抱在怀里取暖。
她早见过婴孩样貌,忍着恐惧用襁褓轻轻蒙住婴儿的头颅,看不到那妖异的容貌后,仿佛也只是抱着个普通孩子。
霜鸢用同样瘦小的身躯捂热了两个主子,半个时辰后娆嫔悠悠转醒,见到那个襁褓的第一眼,先是一声惊叫,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霜鸢手上抢过襁褓,抖着腿站直,便狠狠将孩子往地上摔去!
霜鸢面色大变,想也不想便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孩子最终砸在了霜鸢的胸脯上,霜鸢忍痛护住孩子,哭着哀求娆嫔冷静。
娆嫔怎么可能冷静,一朝从云端跌入地狱,罪魁祸首便是这个婴孩。
这个婴孩不是正常人!
她自己也无法接受,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竟然有着不似人类的特征,须发皆白,发长过整个婴儿身躯。
更诡异的是,这孩子的瞳孔……这孩子没有瞳孔,整只眼球俨然是一面通透,不含任何杂质的镜子!
霜鸢颤抖着手,捂住婴儿的双眼,安慰的话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娘娘……小皇子是您唯一的指望了啊!”
娆嫔被满殿彻骨寒凉冻得清醒了三分,不再对孩子动手,伏在霜鸢的肩头抽泣。
“怎么办啊……这里是冷宫,他又是这番模样……”
娆嫔清楚地知道,皇帝对她不过是贪图新鲜,但这份新鲜早就在五年的岁月中被磨蚀得所剩无几了,这才想着展示自己的生育价值。
“他便是来克我的……”娆嫔声音还发着虚,在破败的宫殿中,她心中只剩下苍凉与无助。
霜鸢勉强保持冷静:“娘娘,小皇子的命,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她是娆嫔的贤内助,同娆嫔细细说了如今后宫局势,大皇子还有两年才及冠,二皇子年少老成,却是个体弱多病的,近年南疆边部与朝廷屡屡摩擦,皇帝随时有可能发兵攻打南疆。
若是三皇子能长大,娆嫔便多了一张能够保住母族的筹码,哪怕知道皇帝不可能让一个外族血脉继承大统,但日后两位皇子羽翼渐丰,皇帝总需要一个制衡二人的手段。
从前朝到后宫,边境到南疆,霜鸢成功说服了娆嫔,最后看一眼怀中正安静看着二人的婴孩,霜鸢哽塞道:“……小殿下,是娘娘的亲骨肉啊。”
于是在冰冷空旷的破殿中,出生半天都毫无动静的镜泽,在察觉到母亲愿意留下自己后,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阵哭嚎。
娆嫔的母爱被唤醒,撑着虚弱的身躯,将自己的孩子抱紧。
……
但养育一个孩子,谈何容易?何况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冷宫当中。
宫人每日送来的饭食只堪堪够两个大人果腹,皇帝倒是不欲让娆嫔饿死,毕竟南疆边境岌岌可危,若是娆嫔还在,好歹能多一条后路。
娆嫔奶水不足,镜泽同寻常婴儿不同,饿了冷了也只是睁着眼睛发呆,从不哭闹。
放在别处称得上一句省心可人,但这是在有今日,没明日的冷宫。
娆嫔产后未得休养,身体每况愈下,连带着精神也越发不好了,夜半时常被窗棂漏的寒风吹醒,每当看到躺在自己身旁毫无动静的婴孩时,总是惊慌地伸手感受鼻息。
探过之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看到了冷宫黑漆漆的天花板,她心中的委屈不甘便会一股脑地涌出。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此刻还是皇帝偌大后宫中,无可替代的一抹姝色,不说宠冠六宫,却也是衣食无忧。
再往前,她还是南疆公主时,更是没吃过一天的苦。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哪里用待在这又冷又破的冷宫中,在太监和宫女的白眼之下苟且偷生?
娆嫔没撑到镜泽长大,她的精神便彻底崩溃了。
几年间,霜鸢半夜时常惊醒,每次无一例外,都能撞上试图杀死镜泽的娆嫔。
有时是掐住镜泽的脖子,有时是用没多少棉花的枕头捂住镜泽的头颅,甚至有一次,娆嫔半夜将镜泽带到冷宫后的那口枯井,哄着他往下跳。
霜鸢发现后便会制止,但还有很多次,她没发现,娆嫔也并未得逞。
原因无他,每当她想要让镜泽去死时,镜泽便会摘下眼睑上覆盖的布条,睁开眼睛静静与她对视,稚嫩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他并不说别的,每次只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