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孩儿困了。”
每每听到“母妃”二字,娆嫔便会如梦初醒,在生死边缘抱着镜泽痛哭一场,哭嚎过后又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口中所说全是恶毒话语。
“若是你死了,本宫就不会被困在这鬼地方……”
“若是你没出生,本宫就还是高高在上的主位!”
长久遭受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娆嫔最终还是没支撑太久,在镜泽五岁那一年的冬天,只身冻死在了雪地中。
霜鸢伏在她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还拉着镜泽一起哭。
镜泽跪在旁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待霜鸢的哭声小了一些后,他便说:“我不喜欢下雪。”
霜鸢的哽咽声顿住,在漫天大雪中,对上了镜泽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瞳。
其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小殿下……”
霜鸢喃喃,随后扬起手掌,狠狠扇向镜泽面庞。
“你该哭的,小殿下。”
年轻的侍女强撑着,重复着对镜泽的教诲。
“哭,才是正常人的反应,殿下。”
镜泽眨眨眼,脸上是天真懵懂,仿佛此刻躺在他身前的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生母。
他的脸上泛红,分不清是被扇红的,还是被冻伤的。
他闻言,只是摇摇头,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雪。”
霜鸢的肩膀在颤抖,她看着镜泽平静无波的面容,在心里说。
娘娘,是我错了。
他的确不应该活在世上。
第96章沸海中(二)
娆嫔身死的消息宛如一滴水珠滴进皇宫这片汪洋大海,没激起任何水花。
唯一不同的是,宫人送来的两份饭食有了镜泽的一份,他终于能吃饱饭。
镜泽对此颇为满意。
自娆嫔死后,霜鸢对待他的态度怪了许多,从前多是疼爱教引,如今确实冷淡无情。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镜泽发现,霜鸢姑姑想要杀了自己。
那日应当是个特殊的日子,暮色四合,镜泽在榻上昏昏欲睡,远远听见霜鸢在寝殿角落抽噎,手里拿了一把干枯树叶,用火折子引燃,一张一张往火堆里丢,口中还喃喃着镜泽听不懂的话语。
他不甚在意,却也没了睡意,合眼在榻上躺着发呆,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霜鸢许是看他睡熟了,声音动作都大了许多,抽噎渐渐变成了哭嚎。
哭了一会,镜泽总算听懂了她说的话,那是汉话,声音不小。
“……娘娘放心,奴会带着殿下,下去陪您。”
这句话的意思不难理解,镜泽知晓娘娘指的是前些时日死在院中的那个疯子。
而殿下,说的或许是他?
他要去陪那个疯子,那岂不是也要去冰天雪地里睡上一觉?
镜泽还是惜命的,奈何今日的膳食还没送来,他肚子还空着,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那没办法了,镜泽睁眼看着天花板,五年的回忆在脑海中闪回。
他有记忆起便在这个地方,食不果腹,还时常被那疯女人折磨。
霜鸢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吃懒做,偶尔想起来会教导他几句道理,除此之外说过最多的便是“殿下,去门口将饭食取回来吧。”
死了也好,死了干净。
镜泽闭上眼,唯一的遗憾是,要饿着肚子上路了。
霜鸢自诩聪明,当初争着抢着脱颖而出,跟着娆嫔入宫,娆嫔愚蠢,便衬得她聪慧。
如今娆嫔死了,她唯一的依靠也没有了,哪怕镜泽能够长大成人,但一个不被皇帝承认的皇子,除非天下龙裔都死绝了,否则绝无出头之日。
但就算有那一天,到了那时,自己恐怕早就是一坯黄土了。
霜鸢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娆嫔生产,自己为什么不在镜泽出生时便将他掐死,哪怕是诞下一个死胎,她们都不会沦落至此。
娆嫔疯癫,疯言疯语却都入了霜鸢的耳,久而久之,小殿下也成了她心头难以拔除的一根恶刺。
今日是十年前,她跟随娆嫔不远万里入宫为妃的日子。
霜鸢回头,看到榻上熟睡的镜泽,手颤抖地伸进衣袖,拿出了自己在井口生生磨出来的一把锋利石刀。
她先杀了镜泽,再杀了自己,如此便解脱了。
想着,霜鸢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床榻。
镜泽自然察觉,闭上眼屏气凝神,心不在焉地想,他死了会看到那个疯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