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中浮沉。
古月娜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龙神威严的身影,有神界绚烂的霞光,有魂兽族群在广袤森林中自由奔跑的壮阔景象……然后,画面破碎,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村镇,变成了腐臭泥潭的惨绿与暗红,变成了碧姬在光柱中最后回望的眼神,变成了熊君咆哮着被淹没在人类魂技光芒中的背影……
“不……不要……”
她在梦中挣扎,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只有冰冷的空虚和无尽的悔恨。
“主上?主上!”
焦急的呼唤将她从梦魇中拉回。古月娜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帝天布满血丝却充满担忧的龙目。
“您又烧了。”帝天用一块浸了凉水的、粗糙的布巾,笨拙地擦拭着她的额头。他的动作很轻,生怕碰到她的伤口,但那布巾的质感,还是让古月娜感到不适。
她这才现,自己浑身滚烫,伤口处更是传来一阵阵灼痛和麻痒,那是伤势恶化和感染的症状。魂力近乎枯竭,身体的自愈能力降到了最低点,现在连普通的烧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水……”她干裂的嘴唇翕动。
帝天连忙将一个用巨大叶片临时卷成的水杯凑到她嘴边。水很凉,带着一点树叶的清香和泥土味,但对她灼热的喉咙来说,不啻于甘霖。她小口地喝着,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
“外面……怎么样了?”她问,声音依旧嘶哑微弱。
帝天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人类的活动范围在扩大,搜索得更仔细了。我们昨天差点被一队人类的侦察魂师现,幸亏妖灵及时现,引开了他们。但……我们的位置,恐怕藏不了多久。而且,食物越来越难找了,附近的野兽和低级魂兽要么逃了,要么被人类猎杀了。药品……更是完全没有。”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从偶尔捕捉到的、落单的人类魂师或者一些弱小魂兽传递的零星信息来看,沼泽那边……好像有新的动静。据说前几天夜里,腐臭泥潭方向有过一次异常强烈的能量爆,伴随着古怪的嘶吼和……仿佛无数人同时哀哭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才平息。之后,人类军队似乎加强了对沼泽核心区域的封锁,但偶尔还是有诡异的绿光从里面飘出来。”
腐臭泥潭……新的动静……
古月娜的心猛地一紧。是那个仪式有进展了?还是碧姬她们……
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还剩多少人?”她问出了最不想问,却又必须知道的问题。
帝天的眼神黯淡下去:“能确定还活着的……一百二十七。其中重伤无法移动的,四十三。有战斗力的……不足四十。而且,大家状态都很差,魂力、体力、士气……”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支残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别说反击,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古月娜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阵阵虚弱和疼痛,感受着山洞里弥漫的绝望气息。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死在这个阴暗冰冷的山洞里,带着无尽的罪孽和悔恨,看着她最后的族人一个个倒下?
不……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不能就这样结束。
碧姬、熊君、赤王、那数千精锐、还有那些无辜的魂兽和人类……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就算要死,至少……也要死在阻止那个真正灭世威胁的路上。
可是,她现在这副样子,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还能做什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就在这极致的黑暗与无力中,一个平静的、甚至有些慵懒的声音,仿佛穿过遥远的时空,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古月娜,你愤怒,是因为你只看到了仇恨的表象,却不愿意去理解仇恨背后,那无比复杂的、由无数历史和个体选择交织成的因果网络。”
这是……云闲的声音?
古月娜恍惚了一下,记忆的碎片涌上心头。那是她们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云闲一边泡着茶,一边对她说的话。当时她觉得那是无用的说教,是旁观者的风凉话。
“你觉得力量可以解决一切,觉得快意恩仇才是正义。但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人类中有贪婪残忍的猎杀者,也有像木青教授那样愿意理解和研究的学者,有像林雪那样对魂兽抱有善意的孩子。魂兽中,也有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凶兽,也有像碧姬那样心怀怜悯的医者,有像那些灵语猴一样,愿意在特定条件下与异族沟通的智慧生命。”
“你想要复兴魂兽,想要改变命运,这没有错。但如果你眼中只有‘人类’这个整体作为复仇对象,如果你解决问题的思路只有‘以暴制暴’,那么你最终得到的,不会是复兴,只会是……双方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毁灭,和隐藏在幕后、乐见其成的真正渔翁。”
当时她是怎么反驳的?她好像说:“难道要我们魂兽永远忍气吞声?等着被人类猎杀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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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闲当时喝了口茶,淡淡道:“忍气吞声是懦弱,但无谋的暴怒是愚蠢。真正的强大,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在认清现实复杂性的基础上,找到那条最有可能打破死循环、建立新平衡的路。这条路可能很慢,可能需要妥协,可能需要你放下一些‘痛快’,去学习那些你曾经不屑一顾的‘人类的伎俩’,比如规则,比如谈判,比如……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哪怕那是你曾经的敌人。”
“记住,你的敌人,从来不是‘人类’这个整体,而是那些特定的、破坏平衡、制造悲剧的个体和势力。你的盟友,也可能是那些与你有着共同利益或共同威胁的存在,哪怕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
“复仇很简单,挥爪就行。但建设,尤其是打破亘古仇恨的建设,需要的是比破坏复杂千百倍的智慧、耐心和……对‘复杂性’的敬畏。”
当时她觉得云闲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在用大道理消磨她的斗志。
现在,躺在绝境之中,回头再看这些话……
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针,扎在她血淋淋的悔悟上。
是啊,她将“人类”视为一个整体敌人,结果屠戮了无辜,激起了整个人类世界的敌对,也将那些原本可能对魂兽抱有善意、或者至少中立的人类,推到了对立面。
她不屑于“人类的伎俩”,结果被敌人用更复杂、更阴险的“伎俩”玩弄于股掌,损失惨重。
她眼里只有“复仇”和“力量”,结果却让真正的敌人——那个深渊势力——坐收渔利,甚至可能即将完成可怕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