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参在压抑气氛中散了。
百官依序退出紫宸殿,不少人经过郭攸和陈淮身边时,目光都带着几分同情、审视,还有幸灾乐祸。
郭攸只觉得脚沉得很。
他摸了摸袖中那份刚刚到手的敕牒,冰凉触感却让他心头更加烦躁。
这哪里是升迁的荣耀,分明是烫手的山芋,不,是烧红的烙铁。
他忍不住在心里哀嚎,我郭攸是造了什么孽?
好好的清流官不当,非要去招惹那对母子做什么?!
本以为不过是敲打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流,博个维护纲常的名声,
谁承想……那沈箐看着不声不响,报复起来竟如此狠辣。
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偏偏人家做得光明正大,举荐的理由冠冕堂皇,让他连抱怨都找不到借口,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沈家母子,真是……沾上就没好事。
他正暗自懊悔不迭,一抬眼,正好看见前面同样面色灰败的陈淮。
陈淮心里的憋屈和怒火,比郭攸只多不少。
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那该死的镇将杀良冒功,那是都督府管辖的军务,跟他这个刺史有多大关系?
撑死了就是个“协管不力”。
底下那帮胥吏瞒上欺下,压下了状子,最后挨参的却是他这个顶头上官。
现在倒好,朝廷派了个最讲究“法理”、“刚正”的郭攸来查案,
这郭攸自诩刚正清流,本就看他不顺眼,如今又带着一肚子被沈箐算计的邪火,到了福州,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怕不是要把他陈淮的底裤都查个底朝天。
两人在殿前广场上不期而遇,目光一触即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郁闷无奈和同病相怜。
郭攸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声音苦涩:“陈使君,贵治下……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他这话,既是讽刺那惹事的镇将,也未尝没有埋怨陈淮治下不严,连累了他。
陈淮闻言,脸色更是难看,却也无力反驳,只能闷声道:
“郭侍郎……此行,还望……秉公处置。”
他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心里只盼着郭攸能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别往死里查。
郭攸听了,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秉公’?那是自然……陛下和沈供奉,可都看着呢。”
他特意点出沈箐,更是让陈淮心头一堵。
两人再也无话,各自怀着满腹的牢骚和沉重的压力,垂着头,像是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分头走向自己的官衙。
一个想着如何在那龙潭虎穴般的福州既能交差又不至于得罪太多人。
一个想着如何赶紧回去擦屁股,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沈箐随着退朝的人流,刚步出紫宸殿那高大的门槛,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尚未走远,便见一名身着绯色内侍服宦官已候在阶下,见到她,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沈供奉,陛下宣召,请沈供奉往延英殿见驾。”
沈箐心头一凛。
延英殿并非寻常召对之所,乃是皇帝与心腹重臣议决机密要事之地。
此刻朝会方散,武帝便急召她前往,所为何事?
是因为她方才举荐郭攸之举,引起了圣心不悦?
还是另有深意?
她面上不动声色,从容还礼:“有劳中官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