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的冬日,依旧温煦宜人。
新城墙巍然矗立,将一片安宁繁荣牢牢护在其中。
草市上人声鼎沸,夷绣的斑斓色彩与山货的清新气息交织。
田间地头,归籍的农人正忙着翻地过冬,秩序井然。
沈章尚且不知道长安在筹谋着什么。
她穿着常服,带着沈容在城中漫步。
百姓见到她,无不恭敬亲热地行礼问候,唤着“明府”或“沈娘子”,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
沈容指着远处新建的慈幼庄,轻声说那些无依的孩童如今也有饭吃、有衣穿、有简单的课可以听。
这一切,都是沈章一手缔造的。
日子确实很“滋润”。
上有祖父母在县学坐镇,精神矍铄。
中间有阿姊沈容将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她全无后顾之忧。
下有苏秀的商队将云川特产远销四方,赵绡巡防严密,宵小绝迹。
就连那碍眼的陈业,也识趣缩在自己的公廨里,鲜少露面。
沈章有无数个理由开导自己:
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能为一方百姓谋得实实在在的安乐,已是莫大功德。
留在云川,守着这份亲手开创的基业,承欢祖父母膝下,与姊妹相伴,看百姓安居,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她几要被自己说服了。
直到年前的某日午后,她经过县学的射圃。
一群半大少年正在练习射箭,其中几个显然是新归籍的山民子,动作虽笨拙,眼神却亮,一次次奋力拉开对他们而言还显沉重的弓。
旁边,几个穿着改短了襦裙的女孩子,正捧书朗读,声音清脆,目光却时不时羡慕地瞟向射圃。
沈章驻足看着,心中那块被自己强行压下的石头,又硌了一下。
她想起少时,在族学里,她也曾这样隔着窗,羡慕地看着族中男儿习射、论政。
那时的不甘,化作了今日的云川。
可今日的云川,这些女孩眼中闪动的不甘与渴望,又该如何安放?
仅仅让她们识字,够了吗?
张谦那“教化不力”的评语,像一根刺,虽不致命,却时时在她心头泛起细密的疼。
她知道那只是借口,可这借口,也戳中了她潜藏最深的焦虑——
她改变了云川的“形”,可云川的“魂”,那向上流动、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通道,她打通了吗?
她让女子能立身,可她们能走多远?
她让山民能安居,可他们的子孙,能否有与她当年一样的机缘,去长安,去更远的地方?
“阿章?”沈容见她神色怔忡,轻声唤她。
沈章回过神,目光从射圃和读书的女孩身上移开,转向县学正堂的方向,决断道:
“走,阿姊,我们去学堂看看。今年的功课,我要亲自考较。”
她再次踏入了县学。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心怀安慰的缔造者,更像一个严厉的“考官”。
她抽查经义,指正文章,询问算学,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厉。
当看到一个天资不错的男学生因懈怠而答非所问时,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整个学堂都屏住了呼吸。
最后,她只说了两句。
第一句,是对那学生,声音冷肃:
“你可知,你在此地浪费的光阴,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机缘?”
第二句,却是对着满堂学子,也像是对着自己心中那块堵着的地方,一字一句,沉重如山:
“云川很好,但天地很大。
我这县令,能给你们修城墙,开草市,分田地。
但我给不了你们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