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生子没有说话,只半抬着眼睛看她,似要从那双叫苦连天的眼睛里辨认出谎言的真伪。
他忽然笑了笑,呵出来的热气拂起一缕胡须,“是么,老夫人确定孩子是自己跑丢的?”
谭王氏眼看就要露怯,好在这时谭老父开了口:“幼童顽劣,我们也忧心不已,老朽已经让下人挨家挨户前去寻找了。”
“若是道长有下落,万望不吝告知。”
虚生子眸光微暗,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顺势点点头,“也好,镇上的乡亲们恐怕还不知此事,可以托他们一起寻找。”
谭老父不敢言他,连忙应下来。
“那我儿……”谭王氏迟疑着探头,想要看清祠堂里的情景,被虚生子的半边身子挡住之后又满是不安地问,“那承义他还有多久会醒啊?”
虚生子淡淡捋了捋颌下胡须,“不急,被妖的怨气附身,能不能醒都要看他的造化。”
说罢拂袖回身,将谭王氏与谭老父再度阻拦在外。
祠堂之中未燃一灯。
谭承义蜷缩扭曲的身体就静静地躺在佛龛之下,一双眼睛空洞地睁着,眸中空洞无神,像死人的眼睛。
虚生子站在黑暗中凝视良久,忽然抖动浮尘,数千根白色细丝犹如受他操控的傀儡线,诡异地钻向谭承义的身体。
“醒来。”他说。
谭承义悠悠转醒。
他僵硬地扭动四肢,行动如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双眼睛仍然空洞无神地盯着前方。虚生子指尖微动,他凭空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虚生子笑了笑,两指并拢,隔空轻轻一点,“里正,去请你的母亲进来。”
谭承义微微抬头,随即应了一声,同手同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听话”地将谭王氏请了进来。
祠堂阴森昏暗,一身绿袍的老道士似笑非笑地站在面前,谭王氏下意识地感到渗人。
她看向自己终于醒来的儿子,试探着问:“承义?虚生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承义他这是……醒了吗?”
虚生子又笑一声,轻轻点头,“当然醒了,不信你看……”
谭王氏顺着他浮尘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自己的儿子站在原地朝他眨了眨眼睛,随即冲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笃定的笑。
——与虚生子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谭王氏猛地瞪大眼睛,一时间只觉得毛孔悚然,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张开两手就要去开祠堂紧闭的门。
然而已经晚了。
谭承义身上凝着的妖气在这一刻四散开来,顷刻之间袭上谭王氏的后背。
谭王氏闷哼一声,身上立刻浮现出大片泛腥的妖气,瞳孔渐渐散开,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里正身上的妖气是妖死后所凝成的怨气。”虚生子仍然站在原处,冷眼看着已经被妖气侵蚀的谭家母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开,“贫道以探灵符观之,看她像是一个十岁的女童,如果没记错的话,贵府的小姐谭萋萋,今年恰好十岁吧?”
谭王氏还有意识,闻言后背一僵,带着一张骇人的脸转过身来,近乎震惊地看着虚生子。
虚生子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一道符,黄色的符纸上是朱砂状的暗红篆文,崎岖古怪,难以辨认。
他没有管形如傀儡的谭承义,而是捏着那张符纸缓步走到谭王氏面前,倾身看着这名意欲颠倒黑白的老妇,“老夫人,你真的确定,谭萋萋只是失踪了吗?”
谭王氏“啊”的一声靠到身后的木门上,惊恐的神色始终没有散去,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虚生子,“你都……你都……”
虚生子轻轻抚动自己的胡须,这一次连一个眼神都不再施舍给她,只剩那满腹沧桑的声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罢,指尖符纸一抖,朱砂血篆蔓延开来,在空中凝成一道血雾。
继而血雾散开,一道朱砂字迹浮现在空白的牌位上。
——故女花潭谭府谭氏闺名萋萋之灵位。
“谭萋萋怨气过重,若任由她飘散,整个花潭镇都将不得安生。”虚生子浮尘一扬,看向惊恐不已的谭王氏,说,“你记着,这是贫道给她下的死咒,将她的魂魄困在这方牌位里,不可以被外人知晓。”
谭王氏兀自发颤。
“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谭王氏面色死灰,有如将死之人,应下之后又急切地看向虚生子身后的谭承义,拼着最后一丝神智问,“那我儿……”
虚生子再度笑起来,言语温和地安抚,“别急,里正还有用处。”
话说完,他手中浮尘一抖,口中沉吟出声,谭承义立即随声挪动,亦步亦趋地走到他的身侧。
虚生子抬手,冲谭王氏比了一个“嘘”的姿势,随即示意谭承义前去开门。
谭承义唯命是从。
外面已近正午,暴雪未停,庭院之中已经积满了厚厚一层落雪。
家中出了事,未免声张,侍奉的下人已经被谭老父遣散了殆尽,此番守在外面的只剩用惯了的老仆躬身站在门外。
看见谭承义出来,他一时大喜过望,“主君!您可算醒了。”
隐在暗处的虚生子轻轻向下压了一下手指,谭承义随即开口,无波无澜地问:“父亲呢?”
老仆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回身将侧面厢房里的谭老父重新请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