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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有醫生從他身邊匆匆地經過,進入手術室去,又有護士出來,取藥取血漿,急診大夫告訴他:“病人現在大出血,需要馬上手術,孩子估計是保不住了。你是家屬?過來簽字。”護士已經拿了手術通知單來,紀南方恍惚地結果那份同意書,看著底下觸目驚心的一項項備註:麻醉意外,屬中意外,術後併發症……

他只能問醫生:“大人有沒有危險?”

“要看手術情況。”醫生帶著口罩,說話的聲音嗡嗡的,像是在很遠的地方,“發現大出血更應該立即到醫院來,為什麼拖到現在?”

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她什麼都不會對他說,即使不舒服,她也從來不在他面前吭一聲,何況她本來就不想要這孩子,她拒絕他,於是拒絕他的一切,他什麼都不知道,她寧可自己暈倒在洗手間裡,也不會告訴他她不舒服。

醫生讓他去交押金,不能刷信用卡,於是他給自己的秘書打電話,聲音竟然還很清楚:“你送兩萬塊錢來,馬上。”把醫院地址報給他。

秘書有點發蒙,但什麼都沒問,半個小時就去取了現金趕過來,沉甸甸的牛皮紙袋,他從來沒覺得兩萬塊有這麼多,秘書去交押金,張雪純一直很安靜的陪在他身邊,到了這個時候才怯怯地叫了聲:“大哥……”

他眼睛發紅,彷彿是喝醉了,神智恍惚,只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搖動,而眼前的人更是模糊不清,他喉頭髮緊,聲音更發澀:“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

張雪純下得幾乎要哭了:“我什麼都沒說,真的,她就只問了我怎麼認得你的,認識有多久了,我就照大哥你教的跟她說了,後來她說要去洗手間,我坐在桌子那裡等,等了半天她沒回來,我就出去找你……”

他是做了蠢事,這樣的蠢事,只因為以為她不會在意,他拽緊了拳頭,指甲一直深深地陷入掌心。血脈噴張,就像周身的血都要沸騰起來,他幹了這樣的蠢事,愚不可及,縱然她並不在意,他也不應該這樣刺激她,她本來就對婚姻絕望,他還這樣讓她難堪。

守守疼出了一身汗,只覺得疼,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疼痛,彷彿有什麼東西硬生生從體內被撕扯掉。她徒勞地想要掙扎,想要哭喊。可是使不上力,全身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她想,這一定是夢,是長噩夢,醒過來就好了,醒過來就會好了,一直到深夜她才清醒過來,疼痛令她發出含糊不請的聲音,身旁有人說:“我在這裡。”

病房裡的燈光很暗,她的意識不是特別清楚,那人似乎是紀南方,她覺得稍稍安心了些。他說:“麻藥過去了,醫生說會有一點疼……”她的手本來搭在小腹上,但突然明白過來發生了,自己失去什麼,心裡頓時難受得要命,她想要動,他抓著了她的收,她含混不清對他說:“別告訴我媽媽……”

“我知道。”

有滾燙的東西落在她的手背上,她難受極了,可是哭不出來,體內某個地方似乎被掏空了,讓她覺得心裡發緊,然後還是疼,連五臟六腑似乎都碎掉般的疼。她把臉側貼在枕頭上,因為這樣哭不會被人看見,結婚之前有好長一段時間,她都這樣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偷偷地哭,一直哭到絕望,可是沒有人知道。有隻手伸過來,拭掉她臉上的淚痕,那隻手很溫暖,像是小時候父親的手,但知道父親是永遠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疼愛她了,所謂的幸福,她已經失去很久很久了。那隻手拭乾了她的眼淚,可是卻有眼淚又滴落在她的臉上,她在心裡想,是誰呢,會是誰呢。這溫暖如此令人貪戀,這是誰呢?

她留院觀察了48小時,紀南方一直守在旁邊,後來她堅持要出院,醫生本來建議住院一週,但她一直流淚,紀南方也沒有辦法,出院的時候也是晚上,紀南方抱著她上車,司機在前排,他抱她坐在後排,那48小時裡她打了很多很多多的藥水,點滴掛得她迷迷糊糊,還接的說:“別回家去。”

他說:“我知道。”

他們回公寓去,他抱著她,他特意帶了自己的一件大衣,下車時裹住她大半個身子,從書庫到電梯,從電梯進屋子裡,在上樓梯到睡房。當他把她輕輕放在床上後,她的臉碰到枕頭冰涼的段子面,竟然又流淚。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疼的厲害,又冷,她身體一直在發抖,他把被子給她蓋好,她抽泣說:“你別走,我害怕。”

他於是坐下來,她像嬰兒般一直哭,一直哭,他試探著將她抱住,她沒有掙扎,於是他半倚半靠在床頭,她躺在他懷裡,這姿勢並不舒服,以前她也沒這樣依靠過他,但她終於覺得溫暖,只是忍不住眼淚,一直湧出來,侵溼了他的毛衣。他把臉轉開了,說:“你別哭了,老人家說這時候哭不好,將來落下病根的。”

她的眼淚卻更快湧出來,怎麼也忍不住,本來恨透了這孩子,恨透了他,可是一失去了那個胚胎,她卻覺得痛,錐心刺骨的痛。就像是什麼最要緊的東西不在了,而且明知道將來是再找不回來,她抓著他的衣服,哭了又哭,一直哭到沉沉睡去。

醒的時候屋子裡毛衣人,偌大的睡房,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她覺得害怕極了,掙扎著爬起來,還是疼,她扶著牆,蹣跚地往前走。外頭靜悄悄的,屋子裡彷彿除了她沒別人,他終究是把她拋在這裡,不管了。

她又驚又慌,攀著樓梯的扶手只想放聲大哭,慢慢摸索著下樓梯,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找過去。

毛衣人……一扇門接一扇門地被她推開,都沒有人,她越來越覺得心慌,扶著牆喘了口氣,卻聽到走廊盡頭有響動。那裡她從來毛衣去過,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她掙扎著扶著牆走過去,門是虛掩著的,她心裡又慌又亂,慢慢把門推開。

原來這裡是廚房,裝修的很簡潔,各樣東西卻一應俱全,只是料理臺上亂七八糟,胡亂放著砧板和菜刀,旁邊又擱著一隻洗菜婁。水槽裡水放得嘩嘩響,紀南方兩隻袖子捲起來,低頭在水槽裡洗什麼。一隻紫砂堡插著電,正噗噗地冒著熱氣,他將水槽裡的東西都撈起來,守守才知道他原來在洗蔥,他動作笨拙,把蔥一根根撈起來,放進菜摟中瀝乾。

守守只覺得嗓子發澀,站在那裡,幾乎虛弱地依靠著門,他望著那紫砂堡出神,彷彿是在想什麼,又彷彿什麼都沒想,紫砂煲的熱氣徵上來,隔在兩個人中間,她連他的背影都看不清了,多了好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小火三十分鐘後,把蔥打結……”原來是在唸菜譜,不知道從哪裡抄來的,他弓著身子低頭細看,一個字一個字喃喃念出聲來。

守守只覺得腮邊癢癢的,伸手去抹才知道是眼淚,紀南方還在認真地專研菜譜,根本沒有留意別的,她扶著牆又退回去了。

她花了好長的時間才上完樓梯,疼得又出了一身汗,摸索著進睡房裡去躺下,整個人都疼得蜷縮起來,她一直在掉眼淚,也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因為冷,終於有慢慢睡著了。

後來是紀南方把她叫醒的,叫她起來喝湯,湯是雞湯,已經撤去了浮油,而且已經晾得正宜入口,她看著那碗湯發呆,他於是有點不自在:“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她問:“這湯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