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背上还有个填满了厚厚棉花的软鞍,孙阿婆这样瘦成了一道影子的人,骑在上头也不会硌骨头的。
孙阿婆瞧着这驴,一脸嫌弃:“要这弄啥?一把老骨头,又不出去走动。”
“那就多出去走动啊。饭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呢。”乐无涯拍拍那油光水滑的驴屁股,“要是不爱走动,您看这肥的,杀了吃肉,能吃好几天呢。”
驴:“……”
见那驴还挺有灵性,露出了委屈迷茫的神情,孙阿婆怜爱之心大起,立即指责乐无涯:“这麽好的牲灵,你就光惦记着吃肉哩!”
乐无涯:“我惦记您那野菜糊糊面呢!”
他笑盈盈地弯下腰来,对瘦小的孙阿婆抱了抱拳:“能再给我做一碗吗?正好饿了!”
孙阿婆被哄得晕头转向,一边念叨着“乡下人的吃食有啥可惦记的”,一边高高兴兴地生火做饭了。
乐无涯并不闲着,把家里的水挑了,柴劈了,桌凳摆好,又趁孙阿婆不注意,偷偷把驴身上背着的褡裢里的两袋雪花面抱在怀里,贼头贼脑地藏在了孙阿婆卧房床边,才大摇大摆地在桌边坐下。
孙阿婆偶一回头,见他伸着腿坐在窄小的桌子边,乖巧地等饭吃。
这多像她曾经阖家幸福时的日子。
她转过身来,用肩膀擦掉了一滴眼泪。
该流的眼泪,这些年来都流尽了,多的也没有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糊糊面端上来,乐无涯道了声谢,埋头大吃。
几天里都在跟尸体打交道,又连着洗了好几天澡,才勉强搓洗去一身味道,他这几天吃下肚的东西比猫食多不了多少。
现下他是真的饿了。
见他吃得香甜,孙阿婆问他:“小连子山完逑了,再没法挖矿了,是这哈?”
乐无涯点点头。
孙阿婆沉默。
那是葬送了她全家的一座山。
当年,小连子山还未被挖绝的时候,矿上实在缺人手,就抓平民去挖新洞子。
没干过这行的人,一个不慎,就会把自己的命填进去。
那一条条矿洞子,是人命铺就的,其中就有她的丈夫和三个儿。
按理说,小连子山如今矿脉枯竭,又塌成了一座废墟,她该感到痛快才是。
但她满心里只剩下了迷茫。
她望向小连子山的方向——几十年的朝夕相对,哪怕在屋内,她都能知道小连子山的位置。
待乐无涯把一碗糊糊吃尽了,她才迟疑问道:“那丹绥人要怎麽活咧?”
小连子山的矿産,是丹绥税收的大头。
她自己种着一点薄田,自做自吃,本不必在乎旁人的活路。
她痛恨一切,不肯给这个世界一丁点儿笑脸,可遇到这事,第一反应,仍然是其他人“要怎麽活嘞”?
乐无涯放下筷子:“该怎麽活,就怎麽活。”
活人不会被尿憋死。
一条路走不通,自然会找到下一条路。
他平静道:“再说,矿本来就没了。”
这事儿并不是寻常人能晓得的。
这下,孙阿婆能确信他一定是个官儿了,起码比县令的官儿大。
想明白这一点後,她难得心平气和地接过了碗:“还吃不吃了?”
乐无涯摸摸肚子,积极道:“吃!”
灌了一肚子的野菜糊糊,乐无涯准备离开了。
孙阿婆送他到了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