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闹得不好看,忙打起圆场来:“这不是圣体初愈麽?最近翰林院修史有成,为悦圣心,我特地带了几位纂修主力面圣。守约在其中出力颇多,确是一员干将,可见闻人佥宪当初慧眼识珠啊。”
“哦——”乐无涯负手拖长了音调,“看起来你在那边颇受重用啊。”
闻人约报以一个极淡的笑,声音平和无波:“蒙翰长与诸位先生不弃,不过是尽一份绵薄之力,谈不上重用。比不得闻人大人,代天巡狩,执掌风宪,一举一动皆关乎朝廷体面,那才是真正的重任在肩呢。”
乐无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道一声“挺好”,便转身离去。
杜同和见闻人约当真与他如此疏淡,心下暗喜,面上却仍佯责道:“你啊你,守约,你就是太拧!纵然如今各为其主,终究存着旧日情分,何必如此泾渭分明丶拒人千里呢?”
闻人约抿着嘴,一副恭听教诲的模样,心下却想,脖子受伤,一定很疼了。
他这会儿老实一点也好。
杜大人待他不错,权且让杜大人多舒心一刻,便是一刻罢。
……
元唯严今日来得稍迟些,一到左阙门,就见乐无涯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
他不由得哼笑一声,朝前踱了几步,正瞧见乐千嶂静立不远处,目光遥望乐无涯,神色间带着几分安然。
自从见了乐无涯一面後,常年三病两痛的乐千嶂突然不药而愈,每次朝会都是风雨无阻,每每亲至。
元唯严路过他身侧时站定脚步,假意顺着乐千嶂的目光看去,低声道:“我说,老乐,你老盯着人家瞧什麽呐?”
乐千嶂收回目光来。
同元老虎讲话,不需那麽多弯弯绕。
二人同为大虞征战半生,如今皆是闲职加身,也算是同病相怜。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何必明知故问?”
“少看两眼吧。”元唯严好心提醒道,“那是我家小子的武学师父,论辈分你该称他一声老弟,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乐千嶂斜睨他一眼:“元老虎,那是你家儿子的武师父,我儿怀瑾是你儿子的文师父,赶明儿要是真敬了茶拜了师,论辈分,你儿是我徒孙,你叫我一声师公也不为过。”
元唯严攥了攥大钵似的拳头:“……我看你是想死了。”
“好说。比钓鱼,还是比乐家枪,我都奉陪。”
元唯严见他比起以前的死水一潭,竟是有些涟漪了,心下不由添了几分暗喜。
乐千嶂当年的意气风发,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好端端的一个人,被生生逼到犄角旮旯里,弄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只得消沉寂然下去,瞧着真他娘的憋气。
所以,当小二向自己提出要向乐珩赔礼道歉,并请教文章义理时,元唯严只犹豫了一瞬,便同意了。
乐家的大儿子是个好样的,小二知错就改,肯跟着他学文,可见小二是真的成长了。
况且,反正他两家都早被榨干了价值,被挤到了这权力的边缘,抱团取个暖,又能如何呢?
思及此,元唯严兴致勃勃道:“成啊,不如双管齐下,朝会之後,便请过府一叙。老子正好试试你那乐家枪还灵不灵光。比试完了,再去钓鱼——谁先钓满三条,便做东请客,如何?”
乐千嶂:“悉听尊便。”
……
而站在最前方,身为文官领袖的王肃,却不似先前淡然入定了。
他不愿显出如坐针毡的模样,也不便频频回首窥探乐无涯与许英叡交谈的内容,直至鸣鞭声传来,薛介通传百官入朝议事,他才借转身之机回望一眼。
这一回头,他就撞入了乐无涯的笑眼中。
他不知在背後偷看了自己多久。
此刻与自己视线相接,那双笑眼便漂亮地眯了起来,是月牙的形状,明亮又锐利。